過年宮中行家祭之禮,成親王側福晉他他拉氏,帶同新封克勤郡王尚格妻入內。兩位同為他他拉氏,互相能當個依傍,自是多親多近。
行完禮,廿廿賜奶茶給各位王福晉,特地將這二位福晉叫在身邊兒,以示親近之意。
因恒謹從前沖撞皇后轎輦一事,如今皇后格外與克勤郡王福晉親近,盡顯國母大度。
“皇上恩典,已下旨命恒謹回京。旨意下了有些天了,想必她已經回來了吧?”不用廿廿出聲問,十一王爺的側福晉就先出聲問了。
克勤郡王福晉心下自是都明白,趕緊道,“王爺的三叔(恒謹排行第三)已經回來了…這些日子來,他家里倒是頗有些鬧騰,倒惹得我家王爺親自過去問過好幾回。”
“哦?怎么回事兒?”成親王側福晉忙問。
克勤郡王福晉嘆口氣道,“…是三叔家嬸子近來有些脾氣不好,管教兩個三叔帶回來的女子,結果女兩個女子也不服管教,兩邊兒這便吵起來了。”
“那兩個女子的母家也不是好相與的,聽說自家女兒遭罪,這便直接到我們王爺面前來告。還說,若我們王爺不管,便要告到都統衙門,乃至宗人府呢。”
成親王側福晉嘆口氣,忍不住搖搖頭,“你家那嬸子怕是還沒放下自己身份呢吧?她忘了她已經不是克勤郡王福晉,如今還端起那么高的架子來,也難怪那兩位姑娘不讓份兒。”
“那兩位姑娘怕都是內務府出身的官女子,哪家沒父兄在內務府里當差的?便是以官女子身份被指入你那三叔家,可誰從小在家的時候兒不是嬌生慣養的格格呢?”
說到官女子這兒,兩位他他拉氏當著廿廿的面兒,不敢胡亂多說。克勤郡王福晉便嘆口氣道,“我聽著我們王爺的意思,好像還是銀子鬧的。三叔只有三兩的月例銀子,各房發下去,到那兩個使女手里就剩下幾個銅錢…”
廿廿在畔聽著,這時才放下茶碗,“是啊,還是克勤郡王福晉心細如發。今兒若不是聽克勤郡王福晉提起,別說皇上日理萬機,便連本宮也忘了恒謹此時只是閑散宗室,一個月只有三兩銀子的養贍銀。”
“想他從前貴為克勤郡王,家大業大,家里頭人口也多,更是平素里花用慣了。這冷不丁拮據起來,果然是難為。”
廿廿眸光輕轉,凝著克勤郡王福晉,“便你那三嬸子是個要強的人,但是主婦難為無米之炊,總歸叫她在三兩銀子里騰挪不出什么道場來不是…”
克勤郡王福晉趕忙站起來行禮,“皇后主子說的是。奴才聽說除了銀錢不夠使之外,三嬸母家這會子也有些事兒惹她不高興…”
“怎么了呢?”廿廿靜靜抬眸。
克勤郡王福晉嘆口氣道,“回主子娘娘,前兒皇上才下了旨意,叫沙濟富察氏前任承恩公傅玉之子明俊,承繼了承恩公的爵位。”
廿廿恍然大悟,“哦,原來是這個。”
傅玉所承襲的承恩公爵位,原來是奎林的,也就是恒謹福晉之父的;恒謹福晉母家未必沒有還指望著傅玉死后,皇上能將承恩公的爵位再還回他們這一房的念想——畢竟他們這一房,才是原本的嫡子嫡孫。
皇上這一讓明俊承襲了傅玉的爵位,那就也宣告奎林這一脈就不用再指望那個爵位了。
恒謹福晉這是母家與夫家,有著如此這般的雙重命運了去。
廿廿垂首想想,“今兒本宮既聽著這事兒了,便也不必叫克勤郡王和你為難。你們如今畢竟是剛承襲王爵,又是當侄兒的,倒在恒謹家事前頭不好處置…”
“回頭本宮見了皇上,委婉求皇上開恩,給恒謹再求一個差事,得一份兒俸祿就是了。”
克勤郡王福晉感動不已,急忙跪倒,說是替三叔一家謝恩。
皇后對克勤郡王一脈,尤其是對恒謹一家能如此,倒叫一幫子宗室福晉們都說不出話來。
次日,皇上的旨意便下來了,賞給恒謹散秩大臣的職銜。
散秩大臣為從二品,歲俸六十多兩,雖還不算多,可是好歹是從前閑散宗室歲俸的二倍了。若又能任職侍衛處的話,還有二百多兩的加支,那就又是一筆可觀的收入了。
恩旨一下,別說克勤郡王尚格要替恒謹向皇上寫折子謝恩,便連克勤郡王福晉他他拉氏,都要親自遞牌子進宮,向皇后謝恩。
憑恒謹從前所作所為,皇上和皇后對他們的恩典,已到仁至義盡的地步,叫宗室們都不能不閉上了嘴。
這回月桐先看出來了,不由得興高采烈與月桂悄聲嘀咕,“…皇上誅和珅,是皇上在大臣中立威;那咱們皇后主子這般對那恒謹,便是皇后主子恩威并立了!”
“看以后,還有沒有哪家的王福晉還敢頂撞咱們皇后主子了!”
月桂欣慰地彈了月桐腦門兒一記,“小丫頭,終于出師了!”
兩人笑說了一會子,月桐給廿廿端茶送進去。
月桐想了想,小心翼翼問廿廿,“…難為主子還惦著恒謹的銀子不夠使。若是奴才,他窮死了才好呢!”
月桐知道,自己是否已經能真正“出師”,還是要看自己有本有膽量如同月桂,以及從前的星楣二位似的,敢在主子面前問這些話。
以前她不敢,便始終都是在主子跟前如外人似的。今兒她這是先跟月桂問過了,心里有了底數,才敢硬著頭皮問出來。
廿廿果然揚眉,欣然看了她一眼。
廿廿不急著回答,呷了一口茶,盡都咽了,這才擱下茶碗緩緩道,“…從前他家里的月錢不夠分,是因為他月銀少,不是人家嫡福晉不會持家。”
月桐微微一愣,隨即便也垂首,已然會意。
“唯有銀子夠使了,那二位才反過來會更受不了那福晉!”
廿廿沒說話,眼底卻已然含了笑意。
四喜從外頭進來,見月桂正在茶房里煮茶,便也含笑走進去討杯茶喝。
四喜道:“那裴家和李家,都不是好惹的。誰管你母家從前是不是承恩公,又是你本人曾經是什么郡王福晉的…總歸今日已然落魄,不過就是個破落戶兒家的當家奶奶罷了,那兩家可不受著她去。”
月桂也笑道,“若那裴家和李家不是這樣不肯受欺負的性子,主子當年又為何單挑了她們兩家的閨女賞給恒謹去?”
“未來的日子,這恒謹的福晉有的纏磨了。雖說她是福晉,可她年歲大了,那兩個年輕,又肯聯起手來,自夠她每日里喝一壺的。”
四喜也冷哼一聲,“只要后宅里這么鬧騰,那恒謹縱有一身的氣力,也都使不出來了。便是他再想不安生,這底氣也都已經給抽盡了。”
宛若一語成讖,這恒謹果然也抵不過這樣生生的磋磨,三年多之后,尚在盛年的他,就心力交瘁,撒手西去了。
死罪縱然可免,不過這活罪也從不是那么好消受的。
過年之際,恒謹福晉好容易喘口氣兒,回娘家去轉轉。
一回去,她那形容憔悴的模樣兒,倒叫沙濟富察氏一門都嚇了一跳。
不知道內情的,只以為她是叫恒謹被革王爵的事兒給折磨的;唯有少數幾位同門的宗室福晉,才知道她如今是叫自家那兩個“小妖精”給鬧的。
她是掌家嫡福晉的做派,上手就想教訓兩個新人,況且那兩個新人只是侍妾,母家又不過都是內務府包衣,她便自以為這兩個自是她手心兒里的螞蟻,怎么拿捏怎么是了。
可是她沒想到,她賜下的飯食,人家那兩個統統動都不動!
別說飯食、餑餑,就連茶,她們兩個到她面前都一口都不帶動的。
那兩個不肯在嘴上屈服,那孩子就打不下來;她便也發了狠,動了旁的心眼兒,利用這時候是冬日,便在那兩個門口潑水…可那兩個就好像都做好防備了,兩個齊心合力,互相照應著,竟然全沒著她的道兒!
最后,她不得不來橫的,借口兩個人這里那里的頂撞之處,叫她們罰跪…
結果那兩個竟一起跑到老爺面前告她的狀。老爺不知道被那兩個怎么給說動的,竟然敢來跟她吵…老爺說,就算那兩個的身份不過是使女,可是她們肚子里懷著的卻是皇家血脈,倘若有半點閃失,她便也是吃不了兜著走!
她惱得要禁她們兩個的足,名義上是叫她們兩個安心養胎,結果還沒等鎖門,她們兩個的娘家人不知怎么就得了信兒,便鬧上克勤郡王府去,還叫囂著要告到都統衙門和宗人府那去,隨即老爺那當了王爺的嫡系侄兒就上門來了…
好歹她是當嬸子的,叫那侄兒當著面兒地數落,就算沒有明面兒里的硬話,可那些軟釘子那一根不扎進她心窩子里去?
她一個堂堂的公爵之女、克勤郡王福晉,如今竟在自家后院里,被兩個小妖精給拿伏住了,騰挪不得!
倒是綿懿貝勒的福晉,雖說年紀輕,卻也柔聲勸她,“如今正是咱們母家的多事之秋。長四叔(福長安)出事,亮三叔(明亮)又剛被革職拏問…這會子宮里正是恩威難測的時候兒,你家既然都已經出了這事兒,好歹先消停下來。”
“你便是想拿捏那兩個新人,以后自有的是光景,何必急于一時去?”
恒謹福晉咬了咬牙,“…咱們沙濟富察氏走了背字兒,他們鈕祜祿氏卻越發鼎盛了。明明和珅也是鈕祜祿氏堂房,憑什么皇上就跟咱們過不去,反倒還那么信任他們鈕祜祿氏弘毅公家的?”
“別說我們家這事兒,就連二阿哥那邊兒…二阿哥側福晉現在不也是被那鈕祜祿氏所出的嫡福晉壓得死死的?”
綿懿福晉嘆了口氣,“要不怎么有的王家,只跟鈕祜祿氏做親呢…”
恒謹福晉便一瞇眼,“你說誰?”
綿懿福晉靜靜看她一眼,“還能是誰,肅親王永錫啊。”
肅親王永錫長子的福晉是鈕祜祿氏弘毅公家三房的格格,肅親王永錫次子的福晉就是廿廿的二妹。
恒謹福晉輕輕咬牙,“那這肅親王家,就是所有宗室里最最希望三阿哥將來能承繼大統的了…怪不得我們家老爺說,每次宗室之間聚會,那肅親王永錫總有托辭不來呢。”
借著過年,各宮與各王家頻頻走動的機會,安鸞終于尋得了機會,在西苑見著了瑩妃。
兩人都知道對方對于自己的意義,故此說話全都加著小心,倒叫兩人一時之間相談甚歡,仿佛所有事兒都能達成共識。
真個是一見如故。
瑩妃便攜了安鸞的手,一同到窗邊賞雪。
安鸞有意無意間道,“…前兒綿懿貝勒的福晉回我們府里來請安,倒聽她說起克勤郡王那邊兒不少事兒。”
“哦?”安鸞自是感興趣極了,“我記著,那新任克勤郡王的福晉,倒是與你們府里的他他拉氏側福晉是本家兒。想必她們之間走動得勤。”
安鸞便冷笑了,“那是自然!他他拉氏在后宮里沒什么倚仗,自然要她們兩個王福晉互相支撐了。”
她想到皇后抬舉他他拉氏而踩她,心下就還是一團怒火。
瑩妃了然于心,便輕輕勾了勾唇角,“你也不必介懷。想來咱們皇后娘娘抬舉你們家那位他他拉氏側福晉,為的是要拉攏新任克勤郡王兩口子,倒未必是針對你。”
安鸞迭聲冷笑,“不是針對我么?我瞧著,她倒是一箭雙雕,既能拉攏新任克勤郡王一家子,又能打壓我去!”
瑩妃凝著安鸞,心下也是無聲地一哂。
這安鸞怎么還不明白,人家他他拉氏好歹已是生下了兒子,而她呢,現在什么還沒有啊。這便注定了,人家他他拉氏就是要排在她前頭去了。
話既已說到這個份兒上了,瑩妃便決定直截了當,“…二月里,便是八旗秀女選看之期。要想讓咱們皇后娘娘不再那么得意,那這次的選看便又是一個好機會。咱們應該從這時候起,就得好好兒的選幾個人了。”
瑩妃抬眸,“安側福晉母家,今屆選看,可有出挑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