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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2 一黑一白

  廿廿挑了挑眉,雖說有些兒驚訝,卻也不意外。

  這便明擺著,李佳氏是不待見雅馨,故此便連雅馨交好的人,都不肯當回事。

  更何況這位交好之人,更是進了十一阿哥府,跟李佳氏自己一樣兒成了十一阿哥的側福晉。

  關鍵這位新來的側福晉,家世門第高貴、自己又年輕,還是皇上親賜的,這一來便是要當嫡福晉的架勢。

  廿廿便也只是嘆口氣,“自古婆媳難相處,這位李佳氏側福晉不喜歡綿偲媳婦,倒也是情有可原吧。”

  劉佳氏點頭,“只是,看樣子十一阿哥家里,這又將是好一頓熱鬧。”

  廿廿含笑,“可不。這么多位側福晉,偏偏嫡福晉的位子還空著,還不人人都眼紅了去。”

  劉佳氏卻是搖頭,“倒是我姐姐看得開。便是生下阿哥,可是使女超拔的就是使女超拔的,永遠不可能成為繼室福晉;倒是皇上親賜的,才可能是繼室福晉。名號雖說暫時相同,身份卻終究是不一樣的。”

  廿廿點頭,“難為那位大姐姐看得開,也怨不得十一福晉薨逝之后,十一阿哥家里都是以那位大姐姐為尊,凡事都是那位大姐姐操持著呢。”

  劉佳氏便也嘆了口氣,“這回是不用了。從前是他他拉氏側福晉年歲還小,是跟側福晉您同一年被皇上指給十一阿哥的;如今他他拉氏側福晉長大了,這位安側福晉也嫁進來了,我姐姐終得放手。”

  廿廿想了想,伸手握了握劉佳氏的手,“…綿縂阿哥比我還大一歲。如今也是成家立業了,也有了孩子。那位大姐姐便替兒子張羅著,這一天也得夠忙的。”

  劉佳氏聽罷便也釋然而笑,“可不是。如今自己都是年紀大了,哪里還有那些跟年輕的爭寵的心去?只管將一顆心全放在兒孫身上罷了。”

  “她們說誰呢?”

  窗外廊下,侯佳氏有意無意走過,聽了一耳朵去,回頭冷笑著問星鏈。

  星鏈不敢答話,只是搖頭作罷。

  侯佳氏卻笑了,“走,咱們去給嫡福晉請安去。”

  侯佳氏到了正房,便將這話兒講給了點額去,侯佳氏笑著舉袖掩住口,“…也不知道她們兩個這是又在嚼誰的舌頭。”

  點額的面色便是一變。

  那么巧,阿哥爺日前也與她說過幾乎一模一樣的話去。

  點額不動聲色,靜靜抬眸,“這是誰說的?咱們家側福晉,還是劉佳氏?”

  侯佳氏想了想。

  她自然聽出來最后這一句話本是劉佳氏的嗓音,可是她偏聳了聳肩,“自然是她們兩個都說了。”

  “哦?”點額抬眸望向天空,靜靜一笑。

  側福晉有阿哥爺護著,可是一個小小的劉佳氏她難道還動彈不得么?

  一到開春兒,一年的開始,便又是宮里挑新人的時候兒了。

  今年雖說不是八旗女子挑選之年,可是廿廿挑官女子、指額駙,同樣還是挺熱鬧的。

  劉佳氏的三格格,今年滿了十三周歲,正是要到指婚的時候兒了。

  點額今年身子既然好多了,這便以嫡母身份,格外操心起三格格的這事兒。她早早兒跟禮部和理藩院要了今年備指額駙的排單去,細細地端詳。

  眼看著明年過完就是皇上的傳位大典了,如今這十五福晉要什么,不是一句話的事兒?便是最終皇孫女們指配還是要皇上定奪,可是在這樣的節骨眼兒上,十五阿哥兩口子這會子跟皇上求個恩典,那還不是小事情?

  點額這般關心三格格的指配,劉佳氏心下頗有些緊張。

  “…這也不知道怎么了,她今年怎么好模樣兒地將這事兒抓起來管了?往年她病病歪歪的,家里的事兒都懶得管,今年這是怎么了呢?”

  廿廿也只能安慰,“畢竟咱們三格格如今是家里的長女,是咱們家第一位要嫁出去的女兒,嫡福晉是當嫡母的,親自操持著也是情有可原。”

  連那日阿哥爺回來,看點額這般親力親為,都含笑說,“福晉身子好容易有了起色,還是靜養著才是,沒的又累著了。”

  點額卻是淡淡地笑,“這都是妾身應當做的。況且三妞過后,還有四妞、五妞她們,妾身也總該從這回學著點兒經驗才是。要不這三二年間,孩子們一個個地大了起來,操持婚事的時候兒妾身卻赤手空拳著,那可怎么好呢。”

  點額還向十五阿哥道,“…阿哥爺不是也囑咐妾身,多在孩子們的事兒上用用心么,妾身怎敢不遵阿哥爺的意思?”

  點額用這樣的話來堵十五阿哥的嘴,十五阿哥倒也無話可說。

  說到底,點額都是嫡福晉、嫡母,她親自操持這樣的事,于情于理于法,誰都說不出一個“不”字兒來。

  劉佳氏卻坐下來犯愁,“話是這么說…只是,只是,我已經沒了大哥兒,我現在就剩下一個三格格了。若是三格格來日嫁得不好,那我豈不白生養了一場,倒對不起那孩子去了。”

  廿廿忙握住劉佳氏的手,“如今我也有了格格,姐姐的擔心我完全能感同身受。可是姐姐想啊,此事終究并非嫡福晉一個人做主,還有阿哥爺,還有皇上呢。”

  劉佳氏勉力而笑,“也是。就當我是白擔心這一場,我的三格格來日終究還能嫁個好人家兒吧。”

  這日十五阿哥回來,只進內先看點額一眼,然后到廿廿這邊兒抱了抱七格格,這便說有公事在身,今晚宿在外書房了。

  廿廿將孩子交給周氏,伸手扯住十五阿哥的衣袖,“爺遇見什么事兒了?”

  乾隆爺歸政的日子一天天臨近,天下江山這副重擔即將壓在十五阿哥肩上,這些日子廿廿親眼見著自家阿哥爺日漸繁忙,有時候兒連坐下來多說句話的閑空兒都沒有。

  她倒不擔心被冷落,總歸有孩子陪著呢,日子也不冷清。

  她是著急自己不能幫阿哥爺分憂,只能眼睜睜看著阿哥爺獨自扛著肩上的重壓。

  所謂夫妻者,自當相伴一生、同甘共苦才是,豈有袖手旁觀之理?

  十五阿哥嘆了口氣,猶豫了一下兒,還是道,“…福康安以四川總督身份,被汗阿瑪特簡為欽差大臣,赴吉林查辦官參局虧空大案。”

  廿廿點頭,過年的時候兒她也聽說了,吉林的官參局虧空高達十三萬八千八百多兩,皇上已是震怒。

  吉林因為乃是滿洲祖地之一,故此吉林將軍和盛京將軍一樣,很多任都是由宗室來擔任,故此查辦吉林的案子,非重臣不敢為之。

  福康安一來是朝廷重臣,此時剛平定完廓爾喀,獲乾隆爺四字公爵,加封“忠銳嘉勇公”,從此與兆惠、明瑞、阿桂一起,成為四大“四字公爵家”。

  用這樣的重臣來辦吉林的案子,便是宗室,亦要尊重。

  還有一層,福康安在乾隆四十二年曾經當過吉林將軍,對于吉林的人參事務有經驗。

  此外,此時任吉林將軍的宗室恒秀,跟福康安還沾親——福康安的親姑姑、孝賢純皇后的妹妹,嫁給了宗室薩喇善,為薩喇善的二娶繼妻;而這個宗室恒秀就是福康安這位姑父薩喇善的兒子。

  盡管,恒秀是庶出,不是福康安姑姑的親生兒子,但是宗族關系若此,兩人還是姑表兄弟。

  綜合上述三個緣由,乾隆爺才特地將福康安從四川調回來,赴吉林來查這個巨大虧空的案子。

  按說,憑以上三點緣由,福康安辦這個案子應該很快就有回響。況且他是武將,在這事兒上拿出沙場上的手起刀落、干凈利落來,這也是皇上他老人家所期望的。

  可是福康安卻辜負了乾隆爺的期望,人到吉林去,只暫時將恒秀請旨革職,其余遲遲查不出個動靜來。

  十五阿哥嘆了口氣,“汗阿瑪已經傳下諭旨,申飭福康安瞻徇親誼、包庇罪臣…“

  “汗阿瑪說‘本應治以應得之罪,因念其辦理廓爾喀一事,不辭艱險,著有勞績。是以姑從寬宥’。”

  廿廿聽罷也是皺眉,悄聲道,“此事…莫非有和珅的影子?”

  十五阿哥輕哼一聲,“恒秀與福康安是何關系,和珅自然清清楚楚。這么大一筆虧空擺在眼前,這就是個大坑,福康安去辦此案,豈有和珅不從中伸手的道理?”

  “便連汗阿瑪也看得出來,諭旨里還特地說,‘福康安審辦此案,種種瞻徇,豈能于朕前調停混過?!若朕必欲徹底根究,無難再派和珅前往覆審…’”

  廿廿便也是點頭,“汗阿瑪老人家看得清楚,若福康安出事,汗阿瑪自然是要派和珅前往復審。和珅一旦權柄在手,自是會盡力往福康安身上栽贓。”

  此事便又是舊事重演。和珅因忌憚福康安的功績,便故意每每在福康安立下大功后,非特地趕在就在大功剛成之時,就聯絡黨羽,給福康安扣上一個罪名去。

  乾隆五十一年,福康安帶兵平定臺省,大功一件。可是緊接著,和珅便暗命大臣彈劾福州將軍恒瑞,說福州將軍恒瑞觀望不前、延誤軍機。

  這個恒瑞就是吉林將軍恒秀的兄弟,乃是福康安姑姑的親生兒子。

  乾隆爺因恒瑞事問福康安,結果福康安的奏疏內只字未提恒瑞延誤軍機,反倒屢屢提到恒瑞有功…乾隆爺大怒,責問福康安瞻徇之罪。

  第二回,乾隆五十四年,福康安以兩廣總督帶兵平定安南之擾,也是前腳剛立功,后腳和琳就參奏福康安用官船運私家木料之事,結果被乾隆爺下旨罰三年的總督養廉銀,以及十年的公俸去,成為福康安一生中一個不小的污點。

  如今又是,福康安平廓爾喀的功勞剛定,后腳馬上又有人參劾福康安瞻徇親戚,徇私枉法。

  廿廿心下轉了幾個圈兒,伸手輕輕握住十五阿哥的手問,“爺是擔心和珅黨羽越發囂張?爺還是替福康安擔心?”

  這一回,十五阿哥卻沒著急說話,只是定定看了廿廿一眼。

  廿廿心下便是微微一動。

  此時不同往日,此時的阿哥爺即將接位,他現在心中所想、所有的立場,都在未來的廟堂之高,而不僅僅只是一個皇子和親王的視角了。

  朝堂之上,身為君王者無不令大臣之間彼此制衡。

  和珅漸漸坐大,原本能與和珅分庭抗禮的是阿桂。只是阿桂如今也年近八十,漸漸心有余而力不足。反倒是和珅正是年富力強。

  那么阿桂之下,能以軍功震懾群臣的,便唯有福康安一人。

  在自家阿哥爺即將接位的重大時刻,福康安與和珅,無疑成了擺在阿哥爺面前棋盤上最重要的兩枚棋子。

  一黑一白。

  如何調度,如何捭闔,都關系著未來朝堂的穩定,甚至,是大清江山的穩定。

  這情勢,在古往今來的新君面前不斷重演著。

  便如雍正爺當年登基時,面前有鄂爾泰和張廷玉兩大黨爭;那么一年多以后擺在自家阿哥爺面前的,怕就是和珅與福康安各自為首的兩派大臣。

  廿廿緩緩道,“…福康安與和珅二人,一個帶兵征伐在外,一個輔政于內。兩人各自都有功過。”

  十五阿哥定定看廿廿一眼,然后輕拍了拍廿廿的手,“這些事我竟不自覺與你說了,倒叫你心下跟著我一起負累去了。好了,爺說說心下便也松快了不少;你也別再多想。”

  “這些勞心之事,爺不該在你這個年紀就說給你聽。你且再自在幾年,等你過了二十歲,長大了,爺再與你說。”

  廿廿聽罷便也笑了,“瞧爺說的…我現在都當額娘了,還沒長大?”

  十五阿哥攬過廿廿來,在她額頭上親了一記,“…就當一回額娘,便拿出來說嘴?爺其實那般沒用的,嗯?”

  這句話說的,叫廿廿的臉騰地就紅了。

  孩子過了六個月,她的身子也已經都盡干凈了。原本因著過年,便又偷了幾天的閑兒去…

  可是顯然,阿哥爺縱然國務繁忙,卻還是沒忘了掐算這個日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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