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佳氏的如意算盤打得滿滿當當,本以為可以在劉佳氏和王佳氏面前,好好兒嘲諷一下兒側福晉頭胎只生下女兒的“失意”去,卻沒想到反倒被劉佳氏和王佳氏給聯手嘲諷了。
酒席散去,她自己躺下生悶氣。
這兩個的性子平素看著是個軟柿子,從前在宮里的時候兒,一向都不是她的對手。可是今兒竟一起硬氣起來,是叫她失算了。
只是…劉佳氏和王佳氏這樣做,她雖說生氣,還不算意外。
畢竟劉佳氏和王佳氏已經擺明了是側福晉的人了。她們兩個不肯聽她的那些話,聯手起來反抗,況且這是在熱河,阿哥爺和嫡福晉都不在跟前兒,她們兩個自是覺著能反了天了。
——真正叫她有些納悶兒的,倒是那位活菩薩嫡福晉的反應。
聽說京里一切都好,順順當當,一丁點兒的風波都沒有。
這有點兒不像嫡福晉一向辦事的風格了啊。
嫡福晉對側福晉的恨,別人不知道,卻是瞞不過她的。她本以為,這回側福晉蒙騙了嫡福晉,說她自己用了雷公藤卻還是有了孩子,嫡福晉必定不會容忍才對。
侯佳氏瞇眼望住鏡子,“…嫡福晉竟然容得她的孩子就這么順順當當生下來了?不對勁啊。”
主子有話,這話便自然不能“吧嗒”落在地上。
星鏈如今沒了星鎖,有些孤掌難鳴,凡事便更加小心。她左右看看,見沒旁人,這才上前接起話茬兒,“…想來嫡福晉也是不怕什么吧。畢竟嫡福晉已經有了二哥兒和四格格,兒女雙全,便不管側福晉能生下什么來,總歸不會超過她去。”
“二哥兒是主子爺的嫡長子,如今又即將成.人,這便是穩穩當當的,誰都動搖不了的。即便側福晉生下的是個哥兒來,這終究還差著十多歲,未來幾年小孩兒的三災六難的還不少,自是影響不得二哥兒去。”
侯佳氏嘆了口氣。
“話是那么說。就如同當年那十二阿哥永璂似的,本是誰都動搖不得的皇上嫡長子,比咱們家阿哥爺也大了好幾歲去…都以為這是鐵桿兒的莊稼,誰都動搖不了的根基,可是到頭來熬成什么了呢?”
“自己那一輩子就也算了,下輩子還連累了那綿偲阿哥去,如今都成婚了,還是個什么爵位都沒有。”
星鏈有些不知該怎么接這話兒了。
從前,這些陪主子說話的事兒,主要都是星鎖來的;如今星鎖走了,她自己也忌憚著自己的前程,這便平素倒是個悶嘴的葫蘆了。
侯佳氏看星鏈又沉默了,不耐煩地擺了擺手,“算了算了,你忙你的去吧。”
她也知道自己現在陷入了一種悲涼的境地。從前有話兒想說,或者有星鎖接著;或者有些不方便跟奴才說的話,還有個王佳氏作陪。
可是如今,她想要找個能說話的人都沒了。
她此前找劉佳氏和王佳氏說話兒,是有想要踩一腳側福晉的意思;可是卻其實何嘗不是——除了她們兩個,她也沒有旁的說話人了不是?
這后宮里啊,本就寂寞。倘若沒有阿哥爺的寵愛,也沒有孩子的陪伴…再沒有個能傾心結交的姐妹的話,那這深宮里的日子,是真的難熬啊。
她從前以為她不怕,因為她從前一向對自己的年輕美貌極有信心,她知道阿哥爺一定會被她迷住,她一定會受阿哥爺的寵愛。
剛開始,一切還當真按著她所希望的去發展的。只是,好日子不過一二年,這么快一切便都煙消云散去了。
如今再眼看著自己的年華就這么一年一年的荒廢下來,一問太醫,太醫就說她的身子氣血雙虧還沒將養過來,她就越發陷入無邊的絕望里去。
她不甘心,不甘心啊!
八月底,乾隆爺圣駕從避暑山莊回京,駐蹕圓明園。
此時點額依舊還住在圓明園中,并未回宮。因此也得以隨一眾皇子福晉,一同覲見乾隆爺。
乾隆爺見了點額也是含笑道,“十五媳婦倒是個稀罕客兒,朕有些年沒在園子里見過了。今兒冷不丁瞧見,朕還以為自己老眼昏花了呢。”
能到皇上跟前行禮的,都是皇子的嫡福晉。此時幾位皇子嫡福晉,除了出繼的皇子之外,還健在的便是以儀郡王八阿哥永璇的嫡福晉章佳氏慶藻為首。
章佳氏便含笑道,“汗阿瑪說的是,從前十五弟妹總在宮里養著身子,倒是有些年沒來園子里住了。今年她能過來住,與我們妯娌的難得相聚,可見她身子向好了,這可是最大的好消息。”
乾隆爺老態龍鐘地點點頭,“哦?身子終是見好了?那是好消息,真是好啊。”
皇上終于回京,十五阿哥哪兒能在圓明園里呆得住,這便急急地想要回宮去看廿廿和孩子。
點額自是跟隨而歸。
路上十五阿哥含笑問點額,“這一晃,七妞也有兩個月了。福晉瞧著,那孩子眉眼可長開了些兒不曾?我上回見她的時候兒啊,她還是那么小一團,紅紅的、皺皺的,尚且看不清眉眼之間更像誰呢…”
嫡福晉笑了笑,垂下頭去道,“妾身雖說能挪到園子里住著,可是這身子終究也還是不像樣。這便沒能折騰著時常回宮去瞧瞧。”
“倒是大滿月那天,側福晉懂事,親自抱了孩子過來給我看。阿哥爺想啊,七格格大滿月的時候兒是七月,正是盛夏酷暑,小孩子折騰過來一趟,背后都起痱子了。”
“我瞧著也心疼,這便叫側福晉再別帶著孩子折騰過來了。故此,我倒是也有一個月沒見過那孩子去了。”
十五阿哥微微挑眉,只淡淡“哦”了一聲兒。
點額忙道,“…只是咱們家四妞卻是當姐姐的情深,三不五時便將自己的好嚼咕,交待了人送回宮去,說要給七妹妹嘗嘗。”
“我倒笑她,她竟忘了七格格才兩個月的小孩兒,哪里長牙了呢。她也倒是不以為忤,還與我說,就算七妹妹不能吃著,那便給小額娘吃唄,便叫小額娘替七妹妹嘗了,也是一樣。”
十五阿哥這才展眉為笑,點點頭,“姐妹情深,真是好孩子。”
回到宮里,廿廿率領家中人在擷芳殿門外迎候著。
十五阿哥克制著,上前只抱住七格格,對廿廿淡淡含笑道,“…你辛苦了。”
廿廿柔聲道,“這是多歡喜的事兒呢,妾身哪里有辛苦去?”
十五阿哥趁著抱孩子的當兒,手從孩子襁褓下伸過去,捏了捏廿廿的手。
廿廿甜甜一笑,趕緊抽開手,上前去給嫡福晉行禮。
嫡福晉也捉住了廿廿的手,左右地看著,“嗯,這兩個月已是恢復得差不多了。整個人兒啊,瞧著豐腴長大了不少。”
廿廿也笑,“從前還敢仗著年紀小,凡事都求著阿哥爺和嫡福晉多擔待;從今往后卻是再也不好意思了。”
劉佳氏和王佳氏也都急著上前來看七格格,倒是侯佳氏有些不情不愿地,只是上前給廿廿行了個禮,并不湊向七格格去。
星楣有些看不過眼,廿廿倒是由衷地笑,“她啊,離我孩子越遠越好。我不在乎她的虛禮,倒要感謝她這么避而遠之的態度呢。”
一家人說說笑笑,一同回了所兒里去。十五阿哥自是不能先丟下點額不管,他先陪著點額回正房,幫著點額打點完。
倒是劉佳氏和王佳氏先顧不得回自己屋子,都聚攏到廿廿這邊兒來逗著七格格玩兒。
劉佳氏和王佳氏一邊逗著孩子,一邊便也絮絮地將今年英吉利使臣到避暑山莊入覲的盛況講給廿廿。
“他們帶來了不少稀奇的好玩意兒,好些座巨大的鐘表,光是安裝就要好些日子。西洋人啊,就是擅長做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
宮里的西洋鐘表自都是好玩兒,人人都喜歡那精巧自動的玩意兒,故此便是劉佳氏素性清淡的,這會子說起大型的西洋鐘表來,眼睛里也是閃著光兒的。
倒是廿廿靜靜垂下頭去,緩緩道,“…我倒是記著,皇上曾經在諭旨里說過:‘英吉利在西洋諸國中,較為強悍。且聞其向在海洋,有劫掠西洋各國商船之事。是以附近西洋一帶夷人,畏其恣橫’。”
“這樣的人,不遠萬里來天朝,究竟是何居心?當真是心向教化、誠心朝覲,還是別有所圖?”
劉佳氏一怔,倒是王佳氏先反應過來。
“側福晉說的是,皇上也是心有防范。英吉利使臣進貢頗多,看似心思頗為誠懇,他們向朝廷請求能留人在京中居住,可是卻被皇上給否決了。”
“皇上并命大臣巡撫官防,隨時留心。”
廿廿這才點頭,“難為皇上耄耋之年,尚且如此眼清目明。”
“聊什么呢?”十五阿哥一撩簾子從外頭進來。
劉佳氏和王佳氏相視一笑,便都起身行禮告退。
倒是廿廿紅了臉道,“二位姐姐都剛回來,這才說幾句話呀,多坐一會子唄。”
劉佳氏便笑道,“我們這一路風塵仆仆的,別嗆著了咱們七格格。當我們回去盥洗、換過了衣裳,再來看咱們七格格不遲。”
劉佳氏就在廿廿的西廂房里南屋住著,自不必出大門兒;唯有王佳氏獨個兒走了出來。
正房里,嫡福晉有意無意地向外瞟了一眼,忍不住嘆了口氣。
若是換了旁的女子,獨個兒出來的場合,面上身上總會多少泄露出些情緒。
或者失意,或者落寞,或者羨慕。
可是王佳氏卻平靜如一,什么都瞧不出來。
從二月間王佳氏就隨阿哥爺出外謁陵,后來又跟著去了熱河…一轉眼這都八月底了,王佳氏那顯然是什么動靜都沒有了。
含月會意,便也搖頭道,“她瞧著原本也是個有心計的人,要不然當初也不會趁著侯庶福晉懷著身子,搶了阿哥爺的寵幸,開臉兒當了格格。”
“按說這樣的人,辦過了一次那樣的事,既然得了甜頭,那便日后總歸會再辦的。可是眼前兒既然有了機會,她竟然撒手放了,真是叫人意外。”
點額瞇了瞇眼,“說到底,或許是因為終究是不同的人吧。咱們側福晉跟侯佳氏相比,別看年紀小,可是那些年在宮里不是白呆的,馭人御心之術,不是侯佳氏能比得上的。”
含月點點頭,“倒是侯庶福晉當真是白精明了一場。奴才瞧著,她回來的時候兒是一臉的怨氣,絕非在熱河又得主子爺寵幸的樣兒。”
若是得了阿哥爺的寵幸,她回來必定是趾高氣揚,至少也是心滿意足的,不該是掛著一張怨婦的面孔才對。
點額便輕嘆一聲,“…這兩個年輕的,看來是都不中用了。”
這兩個年輕的,當年可是發揮了巨大作用的,那大側福晉骨朵兒可說是活活毀在她們兩個的手里。
可是現如今,兩個人一個已經失去了孩子,更失去了阿哥爺的寵愛;而另一個,則是背叛了,歸順到了另外一邊的陣營里。
點額靜靜盯著地面發呆。
難道是又應該挑新人的時候兒了么?
九月,正逢重陽,也正是令懿皇貴妃的冥誕之日。
說來叫人欣慰,廿廿在六月底為十五阿哥誕下七格格,而十七福晉也在幾天之后的七月初二日,為十七阿哥又誕下一個小哥兒來。
兩個孩子就隔幾天兒,重陽之時便都正可以抱出來給令懿皇貴妃圖影上香、行禮了。
畢竟這一年還添了綿偲和雅馨的孩子去,廿廿便也順勢問了一嘴雅馨那邊兒的情形。
因著香葉的緣故,廿廿倒是留意與綿偲和雅馨那邊兒隔著遠些兒。便是給雅馨的孩子賞下東西去,她也都要就著十七福晉那邊的人去,不單獨叫自己身邊兒的人去。
十七福晉嘆了口氣,“那孩子從三月下生,倒是三災六難的沒斷過。便是雅馨不錯眼珠兒地盯著,如今終于半歲了,好歹算是穩當下來些兒。”
廿廿便是一瞇眼,“…哦?那孩子一直不大穩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