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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后,趁著阿哥爺難得有空回家來,廿廿便當著十五阿哥和點額、以及后院一眾女眷的面兒,將這個話說了。
“…終究我如今懷著身子,又是頭一胎,向來并無經驗。我這便生怕倒疏忽了咱們五妞兒去,叫五妞兒委屈了。我便想著這會子不如跟阿哥爺和嫡福晉求個示下,看是不是將五妞兒交給旁的姐妹照顧,才對五妞兒更好些?”
十五阿哥點點頭,卻依舊照例先瞧瞧點額,“這是后院的事…福晉的意思呢?”
點額便笑了,“終是咱們側福晉懂事,雖說年紀最小,可是辦事一向都是最妥當的。”
“這回側福晉有喜,我都擔心她自己照顧自己尚且不暇,這便再分心撫養五妞兒,我倒擔心她累著。難得她這回主動提及此事,要不我這心下也是放心不下她的身子去呢…”
十五阿哥便點點頭,“依福晉的意思,五妞交給誰撫養才是妥當?”
點額便抬眸望向在座的幾人。
十五阿哥一向是后院里人最少的,如今在骨朵兒和沈佳氏也都不在了之后,這么放眼望去,便更覺冷清了。
偌大的棋盤之上,若沒有了可供擺布的棋子,倒叫下棋的人和觀棋的人都有些索然少味了呢。
點額嘆口氣,“…如今我、劉佳氏身邊兒好歹還都有格格。我們兩個之外,現下側福晉又已經有喜。”
“再往下,那就是侯佳氏和王佳氏了…侯佳氏先前曾經誕育過六格格,有養育女孩兒的經驗;她如今身份又已是庶福晉,故此我忖著還是該將妞交給侯佳氏撫養吧。”
點額說著又嘆口氣,“況且六格格走得早,她直到如今還沒能從那喪女之痛里恢復過來。若能得五妞在旁為伴,便也對她是莫大的安慰不是?”
“侯佳氏自己沒了格格,五妞又沒了本生的額娘,她們兩人若能相守在一起,必定能比旁人更加明白失而復得的道理。相信這對她們兩個來說,都是最為妥當的。”
十五阿哥想想,便也點點頭。
只是,尚未出聲允準。
他的目光恍若無意,從廿廿面上滑過。
廿廿正垂眸細想。
后院里就這么幾個人了,身份又是明擺著,故此將五格格托付給侯佳氏,一點兒都不意外。
實則無論是劉佳氏也好,還是星桂她們也罷,也都曾勸她就答應了吧。
沒的還要為了此事去忤逆嫡福晉、得罪侯佳氏去。
劉佳氏曾說:“侯庶福晉失了六格格,五格格失了本生額娘,這兩個人沒的都是不明不白的,那若是剩下的兩個人偏成了母女,倒說不定反倒能更方便將當年這兩樁公案給攪和清楚去。”
廿廿明白,劉佳氏她們建議的意思是,倘若沈佳氏的死并非只是骨朵兒一人的所為,那么侯佳氏若天天對著五格格去,想來她心里會有愧、心虛,那便有可能炸出侯佳氏心里的鬼來。
即便是侯佳氏城府深,未必就能那么快露出馬腳來。可是若能旁觀著侯佳氏與五格格兩個互相制約著,倒對廿廿來說沒什么壞處;甚至反而還能漁翁得利去。
只是…
廿廿還是站起身來,朝十五阿哥和嫡福晉微微躬身,“妾身倒有個不情之請。”
十五阿哥點頭道,“嗯,你說。”
“終究五妞兒原本在你名兒下撫養著。下一步給她如何安排,我跟福晉都該聽你的。”
廿廿心下有了底,這便緩緩道,“妾身是忖著,就因為侯姐姐曾經喪女之痛,如今還沒走出來。若是現在將五妞兒托付給侯姐姐去,難免叫侯姐姐又想起六格格來,倒勾起她的難過來。”
“有些心上的傷啊,好容易愈合了些兒,漸漸開始落疤;可若這時候一不小心給扯開了,那疼便興許會加倍了去…我倒不忍心因為我的緣故,叫侯姐姐勞累又心酸了去。”
并不等點額說話,十五阿哥立即道,“嗯,有理。”
點額不由得緩緩側眸望了望十五阿哥,便是有話想說,也在唇邊生生咽了回去。
“小福晉說說,你覺著五妞兒托付給誰更合適?”十五阿哥滿臉的溫煦,眼睛里都是鼓勵。
廿廿便笑了,霍地回頭,伸手向王佳氏去,“妾身覺著,不如將五妞兒托付給王姐姐吧!”
后院里一共就這么幾個人了,既然不托付給侯佳氏,那也就剩下王佳氏一個人了。
從道理上來說是沒有意外,可是眾人心下還是微微吃了一驚。
因為王佳氏的性子,再加上王佳氏與侯佳氏多年的同氣連枝,便怎么都沒想到叫廿廿用個五格格的事兒,在她們兩個人當中來了個二選一。
點額倒是先笑了笑,只是索性繼續不說話罷了。
“交給我?”王佳氏面上并未見喜色,倒有些發白似的,站起身來盯住廿廿去,“…多謝側福晉抬舉,可是奴才卻沒有撫養孩子的經驗,倒擔心怠慢了五格格去。”
王佳氏的脾氣,廿廿也領教好幾回了。故此王佳氏這會子會說什么話,廿廿實則都不奇怪。
廿廿依舊滿面俏皮的微笑,直凝著王佳氏去,“若說生養的經驗,王姐姐說沒有,我又何嘗就有過?那我之前將五格格撫養的,難道不好么?”
“女子這一輩子活在世上,實則母性是天生的,便是沒生養過也是無妨——說句笑話兒,我在我母家是當長姐的,我的弟弟和妹妹哪個是我生的了?可是我也一樣如同笑額娘一般從小拉扯他們長大,情誼倒不輸給我額娘去。”
“更何況王姐姐比我還年長幾歲,”廿廿眸光落在王佳氏面上靜靜流轉,“我都能辦好的事兒,王姐姐必定能辦得更好!”
王佳氏面頰有些微紅,一時不好再說什么。
廿廿便也旋即轉身只對十五阿哥和點額說,“更要緊的是,王姐姐乃是書香世家出身的格格,若論琴棋書畫這些才情、學識,咱們后院里除了嫡福晉之外,王姐姐當為第二。”
“這樣的脾氣秉性的,自然是撫養格格的最佳人選。阿哥爺、嫡福晉,你們說呢?”
十五阿哥這會子又不急著說話了,只轉眸含笑望住點額,“福晉的意思呢?”
點額只能忍住一聲嘆息,含笑道,“我就說,咱們側福晉別看年紀小,一向做事最是穩妥。阿哥爺,依我看啊,我也覺著側福晉這個安排倒也沒什么不妥的。”
十五阿哥含笑點頭,“嗯,那就這么辦吧。”
十五阿哥說完了話兒,站起身來,“…還有事。后院的事兒,你們看著安排就好。”
阿哥爺都走了,眾人便也都散了。
廿廿懷著身子,走路小心,最后一個才不慌不忙出了嫡福晉的正房。
正如所料,剛一出門,就見王佳氏鼓著腮幫站在廊檐下正等著她。
王佳氏一向性子清淡,便如眼前這樣嘟著嘴的模樣兒真是罕見,看著倒覺有趣兒。
廿廿便笑了,上前一把挽住王佳氏的手臂去。
王佳氏有些慌亂,急忙甩脫了,“…你這是故意坑害我!原本我與你井水不犯河水,你也答應了容我空兒叫我思慮明白,可是你今日怎地竟然要唱這一出!”
廿廿輕笑,“是,我就是非要在姐姐這兒,強扭個瓜了。”
“便是明知道不甜,可是我就是太想要這個瓜,所以不甜就不甜吧,管她什么酸的、苦的、澀的,我也就強扭了,還非好好兒地吞下肚去不可!”
王佳氏頰邊紅暈更甚,又是惱又是無奈,只得原地閉緊了眼,半晌說不出話來罷了。
廿廿輕嘆一聲,上前柔聲道,“我知道,是我叫王姐姐為難了。因為今天這事兒,侯佳氏必定不肯與姐姐善罷甘休去;便是姐姐還沒決定,我卻也將姐姐強拉到我這邊兒來了。”
“…姐姐可以罵我自私自利,不顧姐姐死活去;可是以姐姐聰慧,姐姐何曾就沒想過,姐姐今后的日子又要如何過去?”
“姐姐的性子高潔,自是不肯與我們這些俗人一樣,為了阿哥爺的寵愛,各自絞盡腦汁去爭去奪;可是在這宮里,姐姐若始終沒有個孩子來傍身,那姐姐難道甘心身份永遠是在咱們這后院里墊底的?”
“不說旁人,姐姐就看侯佳氏吧。她是內管領下人,身份還比不得姐姐的包衣佐領出身,那她憑什么如今已是庶福晉了?——還不是因為她曾誕育下六格格去?”
“故此,在這宮里啊,孩子便是咱們的安身立命所在。便是暫且沒有本生的,若能撫養格格去,將來也一樣可憑此晉位。”
王佳氏嘆一口氣,“…我倒不在意什么身份不身份的。”
廿廿聽罷便笑,“姐姐這么說,便俗了。我又何曾說過姐姐在乎這些去?我只是看不慣明珠蒙塵——如同姐姐這樣的人兒,憑什么偏要委屈于人之下,倒叫侯佳氏那樣兒的見天兒頤指氣使的去?”
“憑姐姐,侯佳氏有的,姐姐只應當更好。姐姐憑什么曾經在她房里當使女,姐姐又憑什么如今還要被她使喚去?姐姐自己不爭不搶,我卻看不慣,非要替姐姐鋪一條路出來。”
王佳氏一皺眉,忍不住啐道,“呸,你說的倒好聽。你當我是那么容易哄的么?”
廿廿也不生氣,反倒更是笑,“…是是是,都是我俗。我啊,就是個在這宮廷煙火氣里打滾兒的柴火丫頭;姐姐才是那冰肌玉骨,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姐姐。”
王佳氏嘆口氣,“不與你說了!你說來說去,總歸一直就是在繞圈兒套我!”
廿廿伸手扯住王佳氏的手。
“姐姐…我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也是病急亂投醫,只覺著將五格格托付給姐姐,我心下才能是最放心的!侯佳氏是什么人,姐姐比我更清楚,我只怕五格格跟了她去,那孩子便會被教壞了去!”
王佳氏這才腳步微微一停,緩緩回眸看過來。
“…你不是為了你自己打算,而是為了那孩子?”
廿廿認真點頭,“我若是為了我自己打算,那我索性將那孩子交給侯佳氏去才好。總歸那孩子最近與我開始生分,我若惱她,索性看她不好了去!”
王佳氏這才輕嘆口氣,走回來立在廿廿面前,“連我啊,都覺著你傻。那孩子顯已是與你分了心眼兒去,虧你還要為了她逆著嫡福晉,又再開罪侯佳氏去。”
廿廿深吸一口氣,眼圈兒有點紅。
“…那孩子與我分了心眼兒,我忖著這也與我分不開干系,必定也是我自己哪兒先沒做好——畢竟,我是大人,她是個剛沒了娘的小孩兒啊。”
“故此我怎么舍得生她的氣,怎么能眼睜睜看著她不好去?不管怎么著,好歹我與她也曾母女一場,我便總歸希望她能在我身邊兒好好地走,下一步能走得比在我身邊兒還更好去。”
見廿廿眼圈兒紅了,王佳氏便也又嘆口氣。
“算了,算我服你了。方才阿哥爺和嫡福晉還都說,你現在可金貴著,誰都別叫你生氣才是…若我還不答應,你這便窩氣上火的,若是傷了胎氣,那我可就惹下殺身大禍去了。”
“我這人膽兒小,更不想連累家人,那我只得順著你去了。”
廿廿終是破涕為笑,抓住王佳氏的手,高興地使勁搖晃,“太好了,王姐姐終于吐口兒了!”
王佳氏上下打量著廿廿,“…不管怎么著,倒果然是要當娘的人了,這顆心啊便果真是柔軟。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這份兒心是可貴的。”
廿廿欣慰眨眼,將眼中淚花兒眨去。
“…我總歸是賺了。不光安頓好了五妞兒,我更賺了王姐姐啊。在這后宮里,在咱們阿哥所這個后院里,我啊,終于不再是孤單一人了。”
“便是你們再說我變傻了,我這會子也不用再怕了,因為我身邊有了王姐姐這么聰明的人啊…那我就可著勁兒隨便傻了去吧,我現在才覺著我真是傻人有傻福呢!”
王佳氏又無奈地嘆氣,“我就知道你還是打的這個算盤…那我現在說反悔,可還來得及?”
廿廿趕緊撒手,轉頭就跑,“晚啦!”
竟高興地忘了她自己個兒如今是個什么身子了似的。
王佳氏也只能無奈地笑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