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大過年的,雅馨怎么都沒想到還在李佳氏面前吃了一頓排頭去。
回到自己所住的長房,她呆呆坐著,好半晌都沒緩過神兒來。
她心下嘀咕:這又是怎么一頭事兒去?
綿偲沒陪著回來,留在十一阿哥所兒里跟一眾兄弟吃酒。
過年是該吃酒,可是品藍和映藍她們卻也都能看明白,分明是哥兒跟奶奶堵了氣了。
品藍小心地勸解雅馨,“…終究是奶一回上門過年,老福晉是當婆婆的,這便在奶奶面前擺一擺當婆婆的姿態罷了。奶奶不必往心里去。”
旗人家都重孝道,尤其是婆媳之間的規矩,多年的媳婦熬成婆之后,婆婆們都要在兒媳婦面前狠狠立一立規矩,打一頓殺威棒的。
雅馨輕哼了聲,“要給我立規矩,可也總得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哥兒雖說是她養的,可終究如今哥兒已是十二房的承嗣子。我若不認她,她便也沒資格去立這個規矩去。”
“不過好在,老王爺仁厚,給她請封了側福晉。若還是從前的王府侍妾,我倒可以不放在心上去。”
“不過事兒怕是也就出在她被封了側福晉了。既然封了側福晉,從原來的奴才搖身一變成了主子,她這樣超拔的如今最想的就是能在各家王府之間都得到承認去,這便最為在意其他王家對她的態度。”
“如今六阿哥雖說不在了,但是五格格新封郡主,綿慶阿哥未足歲而襲爵。十月里皇上原本說,未足歲襲爵的,只給一半祿米;可是到了綿慶阿哥這兒,卻給了特恩,說‘綿慶雖未及歲,但每日進內讀書,不特與凡未及歲之王貝勒有別。即較之常朝之王貝勒,差事尤勤。著加恩賞給全俸’。”
“如今五格格和綿慶阿哥正在風頭上,既然來家請安,卻不將她放在眼里,她心下自是計較的。”
而今日雅馨去行禮,情勢明擺著,在十一阿哥心里,劉瑞云顯然排在李佳氏前頭。
若說以生子而請封側福晉,劉瑞云是誕育綿縂阿哥和二格格,李佳氏卻是生了兩個阿哥,按說排在前頭都是有道理的。
雅馨說到這兒忽地停了下,“…難道五格格也是覺著劉側福晉為大,我這位婆婆為小,故此才更與劉福晉親近的?”
她自己也開始越發地覺得不對勁兒。
“可是不對啊,即便是為了這排位、名分上的事兒,她好歹也得顧著與我的情分,去給我這位婆婆多說幾句話才是。況且綿慶阿哥也跟咱們哥兒在一處念書呢,這便是兩頭兒的情分啊。”
雅馨瞇眼想了良久,緩緩抬眸望住品藍和映藍,“你們說…我難道是近來有什么地方得罪過她了?”
“你們幫我想想,從去年成婚到如今,我與她見的幾次面里,我可有言語上,或者旁的什么地方兒叫她不樂意的去?”
品藍和映藍對視一眼,都覺著不好吱聲兒。
兩個女子自己的名兒里都有“藍”字,便是從自己這名兒里就知道自家主子的性子了——雅馨本義是“青”,主子是一個凡事都要“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人啊。
雅馨瞧出兩個家下女子這神色,便皺了皺眉,“你們兩個與我還有什么不當說的?她今兒在我面前演了那一回欲言又止,你們兩個可別也見樣學樣兒,倒都來吞吞吐吐了。”
品藍和映藍無奈,便都盡量委婉道,“…終究五格格是皇孫女,又是六阿哥嫡女,身份自然貴重。奶奶年幼進宮,為五格格侍讀,彼時自然還不到指婚的年歲去,故此就連五格格怕是也沒想到有朝一日奶奶成了她的嫂子去。”
“而如今,奶奶已然名正言順為咱們哥兒的嫡妻,那就自然是五格格的嫂子了…可是五格格終究從小兒說話辦事的慣了的,冷不丁在奶奶跟前還轉不過來不是?”
雅馨便瞇了眼來,“你們是說,從前她習慣了將我看成是奴才;如今我反倒當了她的嫂子,尋常見面還要她先與我招呼一聲,這便叫她心里不順當了?”
品藍和映藍哪兒敢應聲。
雅馨自己卻反倒笑了起來,“…那倒也是的!我啊,心里自然都有數兒!”
她笑了一陣子,緩緩瞇起眼來,“倒是他們姐弟兩個最近風頭這么盛,竟是個什么緣故呢?一個原本只封縣主的,晉了郡主;一個原本該食半俸的,特恩給了全俸去…”
“這當中,該不會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兒去吧?”
正月十五時,乾隆爺在圓明園同樂園大戲臺賞戲,皇子皇孫們的家眷同聚,雅馨終于見了五格格,當面便問了緣故。
五格格倒一點兒都沒意外,只靜靜一笑,“其實原本是再平常不過的一件事,我倒沒想到嫂子你竟這樣鄭重其事問出來。這又算什么呢,值當嫂子動問一回?”
雅馨皺皺眉,“雖不算什么大事,只是終歸我婆母問起,我便總得給回個話兒去不是?”
五格格的態度叫她心下有些不得勁兒,這不是五格格一向與她說話的態度。
這一回,倒像是有些避重就輕,甚或是,故意搪塞了。
“這回你好歹給我個明白話兒,我這話總不能拖到過完年了再去回,否則倒像是我這個當兒媳婦兒的,拿自己的婆婆不當回事兒了呢。”
五格格輕笑一聲,“瞧你那神情,怎么,倒與婆母不睦?”
“不過嫂子與婆母之間的關系,總歸是嫂子家的家里事,怎么偏要捉著我來一處做筏子去?若我摻和了,倒好像嫂子和嬸子之間的事兒,是與我有干系了似的。”
五格格這些日子來,何嘗看不明白,雅馨與綿偲之間并未琴瑟和鳴;再加上雅馨那性子,原本也不大將李佳氏這位雖生養、卻不承嗣的婆婆放在眼里去。
雅馨面上露出些不豫之色來,“今兒這是怎么了?何嘗還是曾經那快言快語的你?我問你什么,你只管告訴我就是;若不愿意告訴我,便也直說,何必要繞這樣大的彎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