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廿笑笑,沒說話。
德雅擔心地抓住廿廿的手,“你是不是受委屈了?你別難過,我十五舅舅不是那樣的人!我知道我十五舅舅這些年來,心思根本就不在內院上,他沒見過格外喜歡誰,他的心思都在國事上。”
“他內院里那些人,都是我郭羅瑪法指給他的,是為了他的子嗣。他從未自己跟我郭羅瑪法求過任何一個人去!”
廿廿這才笑了,輕輕扯了扯德雅的手去,“格格…好啦。我沒委屈,我只是——小心駛得萬年船。”
“阿哥爺對我好,我心里都明白。只是阿哥爺終究不能見天兒都圍著我轉,他有更要緊的事。故此我必須得學會自保的法子。”
“在這后宮里,‘盛寵’從來不是一件好事,更何況‘專寵’?那是會招來殺身大禍的。”
“我啊,才不要擔了那個名聲去,更不要擔那個驚,受那個怕去。”
廿廿妙眸輕轉,莞爾一笑。
“況且,所謂‘寵妾’,自古以來能將‘盛寵’二字冠上的,都是侍妾。哪里有嫡妻福晉要用‘寵’字的?那便亂了。”
德雅聽了便也抿嘴笑,“聽你這么說,我便放心了。”
“從小都是如此,你明明是咱們里年歲最小的,可你偏偏總是最明白事理的,反過來還要如長姐一般看顧我們去。”
廿廿眨眼,“我那是生就勞碌命。格格卻是自小就有人關心愛護著,這才是好命。”
德雅終究還是嘆了口氣,“…我倒愿意用我的好命,換來我額娘和阿瑪多陪些年。”
廿廿知道德雅格格又觸動了心事,便趕忙岔開話題去,“…科爾沁草原好玩兒么?格格在草原上,可高興?”
德雅這才歡喜了,“科爾沁草原不但是草原,還有林子,還有山地,還有那么多透明的海子…我額駙不是長子,不用管旗,不用承繼扎薩克,更不用將來承繼哲盟盟長之位,故此倒不用拘束,只陪著我散心便罷。”
“我們每年等京里天熱了就回草原去,然后在那邊赴熱河給我郭羅瑪法賀壽;待得九月草原上下雪了,我們就回京里來…那日子,倒比從小在宮里自在了許多。”
“那我就放心了!”廿廿開心地伸手擁住德雅。
“奴才請十五阿哥側福晉、德雅格格的安。”回廊下,是御前太監如意行禮。
兩人忙都回禮。
如意對德雅說,“皇上說,半晌沒見格格了,叫奴才來尋格格…”
如意嘴上是對德雅說話,眼睛卻往廿廿這兒瞟。
廿廿便含笑道,“不知我跟著德雅格格去給皇上請個安,是否合適?”
從前廿廿是侍讀學生的時候兒,見皇上反倒是方便的。終究是十公主的侍讀,皇上偶爾叫廿廿去問十公主的功課,順理成章。
可是等廿廿成了皇上的兒媳婦,卻是不方便時常單獨相見的。
從成婚那日給皇上行完禮,這一晃又是三個多月沒見過皇上了,廿廿心下何嘗不想念。
德雅便也笑了,抓著廿廿的手,故意大了點聲音道,“小舅媽,我郭羅瑪法傳我去。可我與你的話還沒說完,你便陪我走這一趟吧?”
“好嘛,小舅媽,你就陪我嘛…”德雅都不惜撒嬌。
廿廿含笑,卻是緊緊攥住了德雅的手去。
不愧是九公主的孩子,不枉皇上和十五阿哥從小看顧到大;更不負她們兩個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去。
偏殿里,乾隆爺斜倚在迎手枕上,仿如小寐。
終是八十歲的老人家了,再精神矍鑠,卻也要注意養著精神。
如意走進去,小聲回話,“皇上,德雅格格和十五阿哥側福晉來了。”
乾隆爺這才緩緩睜開眼睛,叭嗒叭嗒嘴坐直了。
乾隆爺先跟德雅格格說了會子話,問的是她與她婆家內眷一路同車回京,路上一切可好。
乾隆爺又將自己手邊的幾碟子吃食指給德雅,“這幾樣兒是南邊兒來的廚役,進宮承應的。都是江南的口味,新鮮,你婆母她們多未嘗過。你便帶去賞給她們去吧。”
德雅會意,含笑起身告退。
殿內就剩下乾隆爺和廿廿兩個人。
乾隆爺看著廿廿,輕哼了一聲,“小丫蛋兒,又長大了哈?”
廿廿打量打量自己,也是笑道,“宮里的飯好吃,奴才天天兒吃宮里這些好吃的飯,長得就快了。”
廿廿這話自是順著方才乾隆爺說那些吃食的話茬兒來的。
乾隆爺便也哼了一聲,“這才三個月不見,都見長個兒了,衣裳都有點兒短了。”
“你們這些小孩兒啊,嘖嘖,就是費布。”
廿廿“撲哧兒”就笑出來,“奴才的額娘從小也這么抱怨呢,況且若是兒子還罷了,偏姑娘都是破出門的水兒、賠錢的貨,可給娘家費那么些布干嘛?”
滿人都是重女,所以也都是厚嫁,嫁一趟女兒,嫁妝可是一大筆開銷,甚至比給兒子娶媳婦兒還要費錢,便都玩笑說是“賠錢的貨”。
乾隆爺嘆了口氣,“成了,你額娘現下可以放心了。你如今不費你娘家的布,你可以到婆家來費布了…”
廿廿實在忍不住,捂著肚子哈哈大笑出來。
可不是她故意的,是這位老爺子每回見面都說這樣的話,叫她實在是沒辦法顧著君臣之儀。
乾隆爺瞇眼凝視著她,“嗯,不錯,如今還能這么大聲朗笑出來。”
廿廿聽出皇上的弦外之音來了,心下也是微微一顫,卻依舊含笑道,“自然能。尤其是來給皇上回話兒,奴才每次回去都能心境開朗好些日子。”
乾隆爺忽地啐了一聲,“白嫁進來了!現在還一句一聲的‘皇上’、‘奴才’的,真沒趣兒!”
廿廿面頰大熱,一雙眼有一點不好意思地偷偷瞅著乾隆爺。
乾隆爺便是沒看她,卻也知道她干嘛呢,便哼了一聲,“古來媳婦兒進門,都得改口。改口還有改口的賞錢呢!”
“你倒好,看著挺精挺靈的一個小丫蛋兒,這時候卻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