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問這樣的話兒,雖說是順勢問的,可是小女孩兒家還是會覺得羞澀又慚愧。
可是眼前這位爺,一向以寬仁著稱的皇子,卻對她不肯施加仁慈,非要捉著問個沒完了!
廿廿便惱了,霍地挑眸,“十五爺,此事不該十五爺問的!”
十五阿哥便也怔了,凝著她好半晌,卻是笑意漸次浮上唇角。
“哎喲,看來年歲見長,這小脾氣也跟著見長了,嗯?”
十五阿哥索性站起來,也走過來,就站在她眼前兒,鞋尖兒抵著鞋尖兒,居高臨下垂首望著她。
“憑什么,我不該問,嗯?”
廿廿垂下頭去,小心地措辭。
“…因為,這是內務府的差事,禮部的差事。總歸不是十五爺您一個皇子的差事。”
她緩緩挑眸,清冽的眸子里漾起小小的桀驁,“奴才便是愚鈍,好像也沒聽說皇上下旨命十五爺管禮部事,也沒兼管內務府不是?
大清雖然歷來有在各部、內務府堂官之外,上頭還有諸王分管的規矩,例如永瑢就管內務府,當年的莊親王允祿掌禮部事…可是這差事不是生為皇子皇孫就有的,得是皇上下旨給授權的。
如今十五阿哥真就沒被皇上安排什么具體的分管部務的差事,所以真是管不著。
十五阿哥倒被廿廿給問得啞口無言,可是面上的笑意反倒更濃。
“嗯哼,這幾年在宮里沒白呆,倒是將宮里的規矩摸得清楚…你那小手還不僅只摸著內廷的門道,這連前朝的事兒,也頗懂得些了?”
他的語氣雖是桀驁的,可是內心卻是欣慰的。
他等著她長大,不僅僅是她的身子,更得是她的心啊。否則這宮廷里的驚濤駭浪,憑她年歲和閱歷上的劣勢,又該如何熬得過?
廿廿避開十五阿哥話里的鋒芒,只道,“奴才蒙皇上恩典,得以被選入宮來為公主侍讀。奴才在宮里這一晃也伺候了七年了,占奴才如今一半的歲數去。”
“既在宮里伺候,便必定得守著宮里的規矩,半步都不能行差踏錯。這是公主教的,宮里的規矩也更是皇上他老人家定的…故此奴才要學規矩,懂規矩,才能守規矩,這本身也是一種規矩,十五爺說不是么?”
十五阿哥終是忍不住縱聲大笑。
這一刻,他想伸手,輕撫她小小發頂。
這么輕靈秀美的人兒,原來發起脾氣來也是一顆小刺兒球呢。
不過他好喜歡這樣的她。溫柔之外,不乏潑辣;有本事自保,更不會膽怯懼怕。
“嗯,瞧你這一堆這個規矩,那個規矩的,把爺都給繞懵了…權且算你有理吧。”
廿廿偷偷松一口氣,“那,奴才就不用回十五爺的話了,也不算壞了規矩,十五爺不會怪罪,對么?”
十五阿哥眨眼認真想了想,卻帶著點兒無賴,斬釘截鐵地道,“…不行。”
廿廿直想跳腳!
“十五爺這是何意?”
十五阿哥忍著笑,瞇眼凝視她漾滿怒意的雙眸,“你說我不管內務府和禮部的差事,不假;可是我問你的身子,又不是為了公差。”
“你我之間,此時此地,不涉公事。”
他深吸一口氣,定定望住她的眼,“你難道敢忘了,我兩年前如何囑咐你的,嗯?爺說了,叫你快快長大——爺,等著呢。”
“你今兒既驗身子,你便可知道你是否已經長大,是否已經到了——嫁人的時候兒。爺已經等了兩年,難道今兒就不能等來你一句回音么,嗯?”
廿廿的臉,便又通地紅了。
兩年前他說什么叫她快快長大,可是她那時候還來不及回味是什么意思啊!
又或者說,當日還可有些半明不白的,可是此時再提起那舊事、那句話,她卻——該死地,懂了。
她慌亂無主,只得向后退了兩步去。
怎奈這塌房又小又矮,她兩步之間已是退到了墻角。
脊背抵著墻面去。
這失于打掃的房子里,便連墻面上也掛著灰土。她這一靠,墻面上的土面子便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有些,甚至進了她脖領兒去!
她小小驚呼,惹來十五阿哥的凝視。
他忽然指著她身邊,“別動!蛛蛛兒!”
她嚇得當真不敢動了,眼珠兒都不敢動,只能小心翼翼順著睫毛的縫隙望過去——
滿是灰土的墻面上,最愛結蛛蛛網,果然就在她頭頂左上角,就結了一個蛛網!
雖說那吃灰土的蛛蛛兒不大,跟小蟢子差不多,可是——她就是怕那些玩意兒呀!
她只能求,“十五爺,救我”
十五阿哥笑了,她那不自知的嬌俏模樣,真是叫他的心都酥透了。
他一步便邁到她眼前來,卻是帶著點兒慵懶地道,“別動,聽見了么?你若動一點,它就受了驚嚇,必定一根弦兒拉下來,也——”
他的視線不受控制地滑進她領口里去。
當年,就是自她的領口里,他第一次領略到了她那少女的清香。
此時此刻,春已來到,她的衣衫輕了不少。領口沒有了風毛,就更將一莖藕段兒一般柔滑白皙的頸子都露了出來。
他心下,忽然便擂起了一盤大鼓。
轟轟轟、哐哐哐,越來越急,越來越快。
他努力深吸一口氣,伸手向她的領口去。
女孩兒的矜持,叫廿廿下意識想要躲避。可是脖領兒落的土面兒就得了機會,一徑又滑落進去。
“別動!”十五阿哥又沉聲警告,“你再動,蛛蛛兒也要動了。”
廿廿緊張的腳趾頭在鞋子里都勾起在一處,只能閉了眼,不敢再看眼前的十五阿哥。
他的眼睛里,有火。
閉著眼,她還是能感受到他的手。
盡管他的手還沒挨上她呢,還在半空里,隔著半尺的距離,可是——她就是能感覺到那種存在。
嶙峋地,叫人心跳地,橫亙在那兒。
終究,隨著他的一聲悶哼,他的手終是落在了她頸上。
她的心咕咚一聲,沉入深深的水里去一般。
可是隨即,那水便咕嘟咕嘟冒起了水花兒,帶著一種莫名的——歡喜。
他雖摸著了她,可是,他的指尖兒卻并未造次,帶著一絲絲輕顫,卻還是異樣溫暖地,只幫她拂去了領口的土屑。
并未做任何,令她擔心的事。
可即便是這樣,他指腹的紋理、指尖的溫度,還是都烙印在了她的頸側。
叫她心跳得亂成一團,都不敢呼吸,唯恐被他查知。
原本防備和緊張的小身子,忽然在他指尖之下平靜,甚至順從、柔軟了下來。
天知道,十五阿哥自己這一刻又在如何與自己交戰。
他也小心地屏住呼吸,動作細致,因為眼前的人兒——對他而言,恁樣的珍貴。
他將土面兒小心地一點點拂凈了,然后再揚袖,將墻角那掛蜘蛛網揮散了開去。
那蛛蛛兒受了驚嚇,趕緊墜一根弦,倏地沿著墻角跌落下去。
他本可以補上一腳,可是…卻也感謝方才它的存在,才叫他順理成章地一近方澤。
他便笑著,縱了那小東西去。
心下想著,回頭還要囑咐九思,送些吃食來放在墻角,算是犒賞它去。
“好了。”
他先收回了手指,平順了呼吸,含笑道。
廿廿還是先沒敢睜眼,只小心翼翼轉了轉頸子。
果然沒有新的土面兒再滑入脖領兒去,她這才松了口氣,睜開眼來。
眼前,成熟的男子,含笑而立。之前的邪氣兒已然化去大半,倒叫她懷疑自己之前是不是看錯了?
他啊,他可是宮里人人稱道的最是寬仁的皇子呢,怎么會欺負她一個小女孩兒去,是不是?
見她終于睜開眼,他便笑,“之前還是個張牙舞爪的小狼女,怎會忽然就怕了個蛛蛛兒呢?”
他沖她比劃著,“它都沒你指甲蓋一半大。”
廿廿想起那蛛蛛兒,還是抖了抖,“可是它有爪…”
“原來你怕爪多的?”他忍不住又笑,“怪不得你當年敢上樹抓四只腳的松鼠,卻怕這么大點兒的蛛蛛。”
廿廿尷尬地整理好自己,趕緊斜跨一步,從他眼前閃身開去。
“奴才回十五阿哥…公主還等著奴才呢,阿哥爺要是沒別的話了,奴才告退。”
十五阿哥無奈,還是伸手一把撈住了她的手臂。
“又想逃?爺說了,你今兒不說明白了,爺不會放你走。”
他的眼神又灼熱起來,緊緊盯著她,“快告訴爺,你是不是已經——長大了?”
廿廿無處可逃,只好低聲道,“…內務府的嬤嬤說,奴才已經合適參與挑選。具體奴才不懂,可應該就是已經長大了的意思吧。”
十五阿哥便忍不住又是縱聲一笑,“小東西…我懂了。你啊,給爺好好兒地等著!”
“嗄?”廿廿迷蒙抬頭,“等著?”
十五阿哥仿佛有萬語千言,可是他卻都沒多說,只揚了揚手,“總之,你給爺等著!”
廿廿心下毛毛的,這便趕緊行禮,“那…奴才告退!”
十五阿哥心下鼓起風帆來,卻又忽地擋住門,堵住了她的去路。
“爺再問你一事…你與綿偲,究竟是怎么回事,嗯?你說實話,不準瞞著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