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長安苦,去長安難。
難不在于路途遙遠艱險,而在于一路上枯燥無味。五百多人的隊伍,大多數時候都沉默地騎著馬前行。
沒辦法,陷陣營的紀律實在太嚴明了。而這些比陷陣營還軍紀嚴明的親衛,更不會在路上隨意喧嘩聊天。
縱然,何瑾屢次說沒關系,他們也做不到——成為大漢第一精銳的代價,就是如此。世上不可能有一支軍隊,打仗時勇猛無敵,行軍時又活潑可愛......
于是百無聊賴的何瑾,閑得快有些發霉了。
并且,他還不敢找典韋聊天。
前幾天的時候,試著聊了一下。可不是典韋對他的話不感興趣,就是他對典韋的話題有些怕。
“主公天生神力,反應敏銳,乃一等一的練武好苗子。屬下雖是野路子出身,卻也能指點主公一番,不知主公?......”
嗯......這就是典韋感興趣的話題。
一聽這個,何瑾立時敬而遠之:當初沒保鏢的時候,他倒是會跟史阿學上幾招,但也斷斷續續的。現在都有了典韋,更不會去吃那個苦了。
無可奈何之下,這一日的何瑾,便找上了李儒:“郎中令,此番相國召喚屬下,可是有什么事?”
馬車中的李儒正欣賞著窗外的風景,聞言神色都未變:“有。”
“可否告知在下?”
“不能。”
“也不用說啥秘辛重點啥的,隨便聊聊也行......”何瑾毫不氣餒。
然而,李儒此時倒是正眼看了他一下,隨即就......不耐地將車窗簾放下,里面只傳來了一聲冷笑:“呵呵......”
這下,何瑾就無話可說了。
畢竟,兩人之前已撕破了臉,且在遷都長安一時上,何瑾還贏了他。內心孤傲的李儒此番有這等表現,實在太正常了。
然而就在他搖搖頭,準備離開李儒的馬車時,忽然看到車簾又被掀開,李儒忍無可忍地言道:“何中郎休要太過猖狂,此番老夫是不會令你奸計得逞的!”
“嗯?......”何瑾頓時笑了起來,隨即裝作一副疑惑的表情,道:“郎中令究竟在說什么,在下怎么聽不懂啊?”
“哼,老夫雖不知你如何結連了相國之婿,想要謀取河東太守一職,鳥出樊籠。可只要有老夫一口氣在,休想美夢成真!”
“哦......”何瑾重重點頭,然后理都沒理李儒,駕馬離開了。
原來,此番董卓召自己入長安,是商議讓自己當河東太守一事啊。且從李儒如此惱羞成怒的表現來看,必然已勸誡過董卓了,可老董還是打算一意孤行。
這消息.....簡直太好了!
隨后剩下的路程,何瑾也不無聊了。
不是思索著該如何應對董卓,就是跑來氣一氣李儒,套取一些他無意透露出的情報后,繼續思索完善......
六日后,部隊終于行進到了長安。
遠遠望去,龐大的城墻就好像伏在地上的巨獸,巍峨如山,高大雄偉。初次見到的親衛將士們,不由得血脈噴張。
“主公,想不到前漢都城,經如此雄偉壯麗。”
遙望著前方長樂、未央兩大宮殿,以及桂宮、北宮、建章宮、明光宮等宮殿群,典韋不由感慨道。
何瑾卻神色平靜,點了點頭道:“長安宮殿是自高祖得長安后,先在秦興樂宮的基礎上營建長樂宮,后來丞相蕭何營建未央宮,立東鬧、北鬧、前殿、武庫、太倉。”
“惠帝三年和五年,兩次筑長安城墻,六年又建西市。武帝元朔五年,在城南安門外建太學,元鼎二年修柏梁臺。太初元年,于在城西上林苑修建章宮。”
“論及壯麗,建章宮堪稱第一。《漢書》中曰:‘建章宮南有玉堂,璧門三層,臺高三十丈,玉堂內殿十二門,階陛皆玉為之。鑄銅鳳高五尺,飾黃金棲屋上,下有轉樞,向風若翔,椽首薄以璧玉,因曰璧門’。”
言罷,他又令部隊先停下。
等風起時,遠處建章宮那里,似乎有清亮高亢的鳳鳴之聲傳來。令典韋及一眾親衛將士,不由嘖嘖稱奇。
何瑾才繼續言道:“這鳳鳴之聲,其實來自建章宮殿頂的那只金鳳,制作極為精巧。鳳嘴所對方向,便是風來的方向,風大的話,風穿過鳳口,便聽到鳳鳴之聲。”
“故長安有歌云:一鳴五谷生,再鳴五谷熟。說有這只金鳳在,便可保佑關中豐收。”
可說完之后,他忽然又蹙起了眉,自言自語道:“不對呀,建章宮當年毀于赤眉賊之手,那只金鳳也早被人給熔了吧?”
“的確早已被毀了,眼下這金鳳只是木制的,外刷了一層金粉而已。”李儒不知何時出現在何瑾身旁,道:“此皆乃司徒王允之功。”
“年初遷都長安時,他最早被相國派來修葺都城宮殿。知相國好大喜功,便在表面上做足了功夫,哄得相國大喜不已。”
“倒是未曾想過,何中郎從未來過長安,對此卻知之甚詳。”
說著,神色復雜的望向何瑾,道:“如此觀之,何中郎絕非平時那般不學無術、輕佻浮浪之人。”
這是一路上,李儒第一次主動開口,且說過最多的話了。
可何瑾此時,卻沒心思搭理。
望著這偌大的宮殿群,他心中其實已不知是何滋味:要知長安都城綿延不絕、破敗已久,就算王允只作作表面工程,對這里的黎庶百姓而言,也是一場浩劫。
不知多少貧寒的百姓,因為此番修葺舊都,已家破人亡、妻離子散......而在正常的歷史時空,董卓還嫌長安住得不舒心,又大肆征發民夫修筑鹛塢。
那個好大喜功,不知民生多艱的胖子,真不是能平定這個亂世的人。
想到這里,他心中當下便有了決定:趕緊辦完這里的破事兒,然后跑去河東......眼不見為凈。
沒辦法,弄死董卓其實很簡單。不簡單的是,如何在弄死董卓后,不出現李傕、郭汜之類的大動亂。
無論怎么說,董卓還算有眼光能力的。
可底層司馬校尉出身的李傕、郭汜之流,卻毫無治國的意識和經驗。上臺后沒幾年,便將關中一地搞得民不聊生、赤地千里。
兩害相權取其輕。
在比爛這方面,何瑾絕不希望李傕、郭汜之流拔得頭籌,令歷史悲劇重演。
而若想著徹底改變這一切,前提就是他在河東積蓄好實力。
現在,機會就擺在眼前。
于是,他隨即又笑了起來,催促李儒道:“郎中令,速速在前引路啊。這么長時間沒見相國了,可想死在下了。”
“此番真是恨不得,飛奔到相國的面前,好生傾訴一番思慕之情。唯有如此,在下的心才會不那么躁動,那么急切......”
而等了半天,才等到這番話的李儒,突然便傻眼了。可望向何瑾都開始熾熱的眼神,絲毫懷疑不了其中的真誠。
一時間,李儒便在袖中握緊了拳頭,心下鄙夷又嫉恨:小賊簡直厚顏無恥,諂媚無底線!......就憑這一點,老,老夫實在望塵莫及啊!
隨后,一眾人便在李儒的引領下,來到了未央宮。
此時大殿里的董卓,早已知曉何瑾到來的消息,命人擺下來盛宴。殿中酒香撲鼻,絲竹之聲悅耳。
無數宮娥美婢往來穿梭、傳送珍饈,兩側皆名動天下的宿儒名將。還有身姿窈窕的舞姬在翩翩起舞,伴隨著輕緩古樸的樂曲,搖曳著美妙的身姿。
看到何瑾入殿,董卓不待其行禮,竟在主位上起身道:“救命恩人總算來了!二郎,老夫可想死你了!......”
“相國!......”何瑾頓時感動不已,眼淚似乎都要流出來:“屬下對相國,更是日思夜想啊!”
一瞬間,李儒的臉,更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