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還有事兒?”站起身的何瑾,滿臉疑惑地問了一句。
曹操和鮑家兄弟這里,說實話是沒啥事兒的,就是覺得何瑾這人不簡單,挺有意思。情急下出口,也只是想多了解結交一下。
但張遼這里,卻是真的有事。
見三人不介意后,他便歉然施了一禮,才開口向何瑾言道:“二公子洞若觀火,神乎其神,張遼敬佩不已。只是......遼想知曉,此事若不這般處置,難道還能有更好的法子?”
“當然有。”何瑾回答很干脆,然后又坐了回來。
畢竟他剛才,故意吊眾人胃口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漢代的跪坐太累人了。不起來活動一下,腿都要跪麻了。
“事實上,你這等做法,只會自找麻煩。”
重新調整好狀態的何瑾,便繼續開口道:“首先,此舉雖籠絡了部下之心,但無疑得罪了曹校尉和鮑家兄弟。”
“不過三位顯然都是心胸豁達之人,自不會因此嫉恨或報復。可文遠日后想著有人幫扶,這三位又不是受虐狂,哪還會搭理你?”
說著,他又補充了一句,道:“更何況,遇到這三位是文遠運氣好。若運氣不好,遇到那些睚眥必報的家伙呢?”
張遼聞言,不由神色凜然,連忙又向三人施了個致歉禮。三人.....主要是鮑韜,心結也除了,同樣向張遼回了一禮。
這一刻,何瑾便感受到了,古代禮儀的風度和優雅。隨后,他才繼續侃侃而談。
“除此之外,文遠明顯是那等是非分明、執令如山之人,可此番你替部下們出了頭,他們當中若有人誤解了你的意思,還以為殺人奪貨你也會去撐腰,又該如何?”
唰的一下,張遼臉色徹底白了:不錯,這一層也正是他最擔憂的。明明入京之前,他已經強調過軍令了,可還是發生了這等事。
而自己此番又這么一番撐腰,部下一旦會錯了意,豈非真如何瑾所言,所作所為還適得其反?
想到這里,張遼是真對何瑾服氣了,連忙請教道:“敢請二公子教我!”
這句話,張遼完全就是下意識的。根本沒想過,自己怎么就會向一介十六歲、且從未帶過兵的白身少年討教帶兵之法。
可這一切,又顯得十分自然。
就連曹操、鮑家兄弟,此時也不敢將何瑾當普通的少年看待了。
何瑾卻一下神色微妙,故意湊前小聲道:“文遠啊......這帶兵之法,可是每個將領夢寐以求的。如此精妙之術,我憑啥要告訴你?”
張遼的臉一下白里透青,慚愧不已:是呀,漢初張良得太公兵法時,便經歷了一番考驗。自己與二公子并未有深交,人家憑啥要無緣無故教給自己?
然而不待他道歉,何瑾隨后就嘿嘿笑了,道:“瞧你文遠還當真了,說笑而已嘛......之前司空府初見,你不也指點我扔了那些親衛嗎?”
“有這么一遭,咱們就算有交情了。正好曹兄和兩位鮑兄也在,我說說自己的感想,好讓三位品評一番。”
失望后又得了希望,感覺肯定跟輕易得手是不一樣的。曹操和鮑家兄弟,也被一句話捧得舒服,不由更想聽聽這個少年,能有什么好法子。
當然,同時他們心中還有一個感想:二公子,皮這么一下,很開心嗎?
何瑾卻根本不管這些,仍舊不疾不徐地向張遼問道:“文遠啊,你招募這些部曲時,想必是曉諭過軍令的吧?”
“這是自然。”張遼聞言,就認真回答道:“招募前就宣講過一遍,帶兵路上也提及過,可不曾想......唉!”
“哦......有這個前提就好說。不過,你還是做得不夠。”何瑾就點點頭,評價了這么一句。
張遼一下就傻眼了:“二公子,這樣在下還是錯了?一路上雖算不上三令五申,可也盡心盡責了,都這樣還不行,那該如何才行?”
一旁的曹操和鮑信對視一眼,也不由蹙起了眉頭,顯然也想不通問題所在。更不理解何瑾這話,又是個什么意思。
可何瑾卻理所當然的樣子,道:“當然不行啊......文遠你想想,哪些人會跟著你背井離鄉,豁出一條命去搏個前程?”
“那些家伙能等到你來募兵,都是靠著自己本事兒活到現在的,哪會自己沒個主意?故而到了部隊里,自然一個個桀驁不馴,難以管教。”
說到這里,他就嘆了口氣,才道:“幸好你提前曉諭過軍令,將一些真正窮兇極惡的家伙提前擋在了部隊之外。否則,到了雒陽這繁華之地,殺人奪貨可就不只是一伍了。”
一番話有理有據,張遼聞言也豁然通朗,感嘆道:“二公子果然大才!.......這些年兵荒馬亂,民風的確不如以往淳樸。想招些純良的子弟,實在比以前難太多了。”
“所以啊,對付這些桀驁不馴的人,只是曉諭幾番軍令是沒用的。畢竟沒啥儀式感,他們記不到心里,也就有了明知故犯。”
“儀,儀式感?......”這詞兒不但張遼覺得艱澀,曹操也忍不住開口問道:“二公子,何為儀式感?”
“儀式感啊,就是那個......”何瑾也抓起了頭皮,隨后眼睛一亮,道:“我來舉個例子吧,比如成親這件事。”
“我們都知道成親要三媒六聘,風光大娶,而這其實就是儀式感。為的就是通過浩大的儀式,將一些事深入人心。”
“換到募兵上面,我就不會如文遠一樣,只是曉諭幾番軍令。而是會筑起高臺,舉辦一場莊嚴的演說儀式,鄭重地向士卒曉諭。如此,士卒才會對軍令充滿敬畏。”
“善!”
“妙哉!”
“好法子!”
這話一出口,曹操和鮑家兄弟當即如夢初醒,大感新奇和震驚:這少年,竟如此深諳人心,對帶兵統御別有心得!
如此精妙的法子......嗯,自古也是有的。
比如出征前的誓師,大勝后的慶祝,其實都可算作儀式感。但能如此活學活用的,他們也就今日才聽說,哪能不覺得精彩絕倫?
張遼一經點撥后,更是喜不自勝,連連向何瑾施禮道:“二公子真乃神人也,從未帶過兵,卻能想到如此精妙之統御之法。在下回營后,就依二公子之策來辦!”
“不不不......”誰知何瑾這會兒還是笑,卻笑得有些陰險起來,嘿嘿道:“文遠,我是說沒發生此事之前,你可以這樣。但發生了此事后,就更要活學活用一番了。”
張遼不知為何,就感覺自己周遭涼颼颼的,但還是耐不住好奇,問道:“二公子,如何再活學活用?”
“搞儀式感自然還是要的,但再度重申軍令之前,你要先痛斥那五人如何敗壞軍紀,丟了你的臉不說,還丟了并州人民......呃,并州百姓們的臉!如此這般之后,你再......”
“再重申軍紀?”張遼就小心翼翼地接口。
何瑾卻終于圖窮匕見,道:“不,你就讓人當眾抽自己十幾鞭子!要狠狠地抽,最好血肉模糊那種的......”
“嗯?......”張遼果然就懵了,不解地問道:“此乃為何?”
可曹操和鮑信兩人,此刻卻同時忍不住拊掌大贊,道:“妙,簡直妙到毫巔!......”
說著,看張遼還未參悟,曹操便解釋道:“張司馬,如此部下犯錯,你既罰了手下又當眾自罰......人心都是肉長的,將官如此這般自罰自省,部下焉還能不歸心?”
鮑信便也接口,道:“且這般后再重申軍令,部下發現張司馬對自己都這般狠,更會對軍令無比敬畏。而這,不正是張司馬所期盼的?”
張遼這才恍然大悟,都不知如何稱贊何瑾了,想了想還是那句:“二公子真乃神人也!......某這便回營施為,拜謝公子妙策。”
言罷,又向曹操和鮑家兄弟施了一禮,表示處理完此事后必會誠心登門謝罪后,便急匆匆地跑走了。
而看著他的背影,何瑾不由嘿嘿一笑:挨打都這么積極......呵呵,文遠,你都這樣聽話了,以后還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兒?
然后,他又將目光放在曹操身上,心中還是嘿嘿冷笑:曹老板,接下來就該輪到我們了啊......
可曹操此時也在觀察著何瑾,還從未見過如此能將人心玩弄股掌之間的妖孽少年,目光自然又是感興趣,又是忌憚。
然后,兩人目光就在空中一對錯......
嗯,沒錯,那情景,老尷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