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蕾莎愣住了。
她昨晚鬧著不肯睡覺,纏著媽媽講故事,芭芭拉講述了一個她們族里的傳說——故事的主人公曾被敵人綁在巨石上,任由毒蛇啃食他的心臟。
而現在,阿蕾莎覺得自己的心臟也被蛇啃了個大窟窿,這讓她發自內心地感到驚恐和迷茫,媽媽,你在哪,快來幫幫我。
“你們不該打斷我。”背對著他們的小女孩慢吞吞地轉過臉,她的話應該是帶有指責意味的,語氣卻十分平靜。
這張過分蒼白的臉上用血描繪出許多圖騰,眉心那個圖案最為醒目,仿佛是一只眼睛。她的兩只手都浸泡在盛放獸血的盆里,周圍彌漫著刺鼻腥氣。
如果他們還不清楚她在做什么,只需要看一看這間小屋的地板就夠了:這是諸多鮮血圖騰的組合,只畫了一平方米的左右,在阿加莎的腳邊突然停止。
一群人都沉默了。
之前阿蕾莎說過的話再次在他們腦中回放:“救救我妹妹吧!爸爸又發瘋了,他把她關在黑屋里,還打了她一頓,我不敢放她出來…他會打死我的!嗚嗚,我好怕,阿加莎在流血,她會被折磨死的…”
如果說前面的話還讓他們半信半疑,那句“流血”顯然抓住了他們最緊張的一條神經。
眾所周知,女神化身的候選人在正式即位之前應當經歷種種考驗,但絕對不能造成流血的后果,否則她將失去神性,不再具有參與選拔的資格。
神廟下屬的老神仆坐不住了,是他最先相信了阿蕾莎,然后召集到這些人趕來查看。因為這件事關系到下一任女神化身,嚴重性不必多說。
而眼前這一幕似乎證明,他們弄錯了。
老神仆戰戰兢兢地走進來,以匍匐的姿態細細探索這些鮮血符號,距離太近,他強忍著被熏到作嘔的本能,兩只眼睛幾乎要黏在一起。
“你…您是在練習心靈溝通術嗎?”
蘭疏影平靜地回答道:“是的,但是今天似乎不適合練習。”
“是我們的錯,閣下…”老神仆很快確定了這些符號的真偽,而且他看不出任何錯處,每一段線條都畫得極穩,精準得像是從古籍上拓印下來的一樣,于是他的態度更加謙卑謹慎:“您請繼續練習,我們這就離開。”
蘭疏影的手仍然浸泡在獸血里,沒有拿出來。
她矜持地點了一下頭,不再說話。
一雙雙夾雜著好奇、尊崇和畏懼等情緒的眼睛打量著她和她的作品,在老神仆憤怒的目光中,他們紛紛低下頭,面上掛著羞愧。
這些羞愧的人里并不包括阿蕾莎。
她瞪著自己的雙胞胎妹妹,小腦袋左右搖動著,嘴里含糊不清,誰知道這個孩子在說什么?他們只覺得她像個受了過量刺激的病人。
“女神在上,撒謊的孩子將成為庫瓦羅達女神的守門人。”老神仆沉著臉告誡她。在蘭疏影聽來,這句話有另一種精簡很多的概述:撒謊的人會死。
“我沒有撒謊!”阿蕾莎下意識大叫起來。
她艱澀地回憶著媽媽的指示,忽然一道靈光閃過,沖進來指著妹妹的手說:“她受傷了!她的手在流血,你們可以檢查!”
老神仆臉色一變。
其他人面面相覷,表情不約而同的古怪。
檢查一位女神化身候選人?這是在說什么傻話,就算真要檢查也只有祭司的妻子才可以,至少現在,這里誰都沒有資格觸碰阿加莎的身體。
蘭疏影仰起臉,對這個小女孩露出不贊同的神色。
她的語速很慢,聲音也不像尋常的小孩子那么清脆柔嫩,而是略渾厚一些,整個人仿佛進入了某種玄而又玄的狀態:“阿蕾莎,我為你的肆意冒犯感到羞恥。”
老神仆渾身一顫,不知道為什么,從小女孩的身上,他感到一種比他的老師更恐怖的壓力,她就像一尊高高在上的神像,悲憫而冷清,一切都逃不過她的眼睛!
地上這些鮮血圖騰再度扎痛了他的眼,并為那種感覺提供了最可靠的解釋。
老神仆默默地想,或許神廟里那位真的該讓位了,這才是真正的女神化身。
他正要帶著這些人離開,忽然聽見一道熟悉且討厭的聲音:“我接到不知名人士的舉報,阿加莎小姐。那個人說親眼看見你被西爾斯責打,而且受傷流血,請你配合我們的調查,把你的手從盆里拿出來!”
蘭疏影淡淡地說:“那么你只會看到滿手鮮血,這項檢查沒有意義,我拒絕。”
她在拒絕配合檢查之前已經闡述了原因,話里展示出十分清晰的邏輯,說話方式一點都不像普通的小女孩,這反而讓老神仆堅定了維護她的心思——這是神跡。
村長皮笑肉不笑地在她身邊蹲下,銳利的眼睛直盯著獸血里那雙看不見的小手:“沒關系的,我現在就讓人去拿清水過來。”
檢查是一定要的,并不是他有多信任阿蕾莎,而是阿加莎的身份讓他必須這樣做——神廟所支持的任何事,或明或暗,他都應當做出相反的舉動,這是他能在30歲前當上村長的關鍵。
粘稠的獸血出現了第一絲波動,手腕緩緩向上提起。
對溫度最敏感的老神仆眼睛一亮,他第一時間發現這里似乎變熱了一點!難道…
一絲希望在他心頭升起。
這時,外面有人叫起村長的名字,漸漸的,很多道不同的聲音都在叫他。
一片嘈雜中,蘭疏影勾起唇角。
如果不看她狡黠的微笑,村長或許也會被她真誠的語氣欺騙,她說:“愿女神保佑你。”
村長臉皮狠狠一抽,撂下一句:“我會回來的!”說完,狂奔而去。
剛才外面的人是在告訴他,他家著火了,現在已經燒毀一間木屋。
“咳咳…”老神仆輕咳兩聲,虔誠地用食指點向眉心,俯身行了個教禮,“我們這就離開,阿加莎閣下如有需要,隨時派人通知我。”
蘭疏影想了想,說:“我想繼續練習,接下來七天請不要讓人打擾我。”
“遵從您的指示,閣下。”他低下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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