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在祝融城的最后一個月,蘭疏影讓桑卓去打聽的事終于有了結果。
當年被莽塔爺爺送走的那名女嬰,她如果還在世,應當跟式微年歲相符。此外,受托把女嬰帶出雪原的那名蒙族人,正是哥舒鈺口中的那位老祖宗,蒙族的大族老。
在他之前,沒有蒙族人深入過雪原。因為祝融族十分排外,他們會把靠近的外人引走或者直接殺掉。
大族老說過,他曾被一個雪原異族打成重傷,險些命喪當場,好在被另一個異族救下。
救他的那個異族就是莽塔爺爺的手下,而后,大族老被帶進祝融族腹地,有人交托了這個任務給他。
大族老見女嬰可憐,也因為自己的性命受人拿捏,就答應了這件事,他把女嬰帶出雪原,后來不知怎的,卻將這個孩子遺失了。
再后來,這個女嬰被路過的藥皇撿到,那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蘭疏影用兩根手指拎出一塊折成方形的紗布,緩緩擦拭肩背。
浸透熱水的布巾一受力,就被榨出一條條水流,順著她的后肩向下滑,剛好掠過一道陳年傷疤。
她舒了口長氣。
“您…明日就離開?”桑卓站在桌前,燭光照著他的忐忑。
蘭疏影看出了他的心思,莞爾一笑,安撫道:“你不用擔心,我只是有些事情必須去處理,這趟去中原,順利的話一個月就能回來了。”
桑卓舍不得的可不是她,而是她手里的祝融族至寶。╭Д灬ωωω.ωёňχǔё1②.coм
哪怕她把話放在這里,桑卓的愁色絲毫未減。
去中原,哪怕是只待一個月吧,等她再回來,這兩趟都要跨越雪原,耗費的時間可不算短啊。
桑卓作為新上任的族長,他要如何穩住那些吸至寶上癮的族人,這是個大問題。
對此蘭疏影愛莫能助。
她是一定要親自押送藥皇回谷的。
這具身體遺傳的血脈本來殘缺,所以能在中原安全地活了那么多年,現在卻不一樣了。
她的那枚紅色圓球不但凝聚了出來,還比其他祝融族人的更加純粹。
如果同時離開至寶和雪原,她也怕會死在外面,因為單單用大寒丹或者寒石根本就壓不住它。
“這段日子要辛苦你了。”蘭疏影觀察著桑卓的神色,發現他只是愁,而沒有怨恨,心里稍稍滿意了些,轉而輕描淡寫地說道:“不過我給你準備了一些東西,對你現在的情況很有幫助,待會我帶你去看。”
桑卓一愣,轉憂為喜,心里頓時安定了大半他就說嘛,大人既然能得到先祖的認可,定是一心為著祝融族的!
蘭疏影要是聽見他這句心里話,一定會感慨一句:老哥你真的想多了…
她發現炎洞里有不少至寶留下的能量,所以花了半天時間找出一個最合適的地點,布了個簡易版聚靈陣,能把那些游離的小家伙抓回來,之前她就是在聚靈陣里改善體質的。
蘭疏影就是想看看桑卓的態度,如果他是真心給她辦事,她就把這個陣的存在告訴他,這樣就不會影響祝融族接下來的朝拜大典了。
祝融族之旅平靜地宣告結束,蘭疏影拿著桑卓給的令牌,駕車向雪原邊界駛去,車廂里坐著兩個人,分別是藥皇、用著蘇迪雅身體的式微。
藥皇已經認命了,不用綁也知道乖乖坐著不動彈,式微之前的反抗已經徹底失敗,卻沒放棄挑釁她,不知道是誰給的勇氣。
蘭疏影完全無視這兩個人的眼神,一路上也懶得跟他們交流,因為嫌棄式微太吵,她堵了式微的嘴,只在吃飯的時候才施舍一般把那塊獸皮拿下來。
離藥皇谷更近了,還有幾天路程的時候,式微反而不再吵鬧了。
她拒絕吃喝,只是每天抱著膝蓋坐在那里發呆。
即將進谷的時候,她忽然問了一句:“他們倆,怎么樣了?”
蘭疏影剛從茶館回來,興致勃勃地聽了一肚子故事,聽了這個問題,她下意識一挑眉,諷道:“你還挺長情。”
話里說的是他們倆,其實式微關心的只是葉星河的現狀罷了,真當她聽不出來嗎?
蘭疏影拿起韁繩,索性調了個頭,淡淡道:“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們就去親眼看看好了。”
式微眼睛里泛起微弱的光亮,對面的藥皇看見她這個樣子,側過眼睛,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神劍宮離這里更近些,少宮主的情況也很好打聽。
不過就是夜夜笙歌,風流放縱罷了。
蘭疏影提著全身僵硬的式微在一排排屋脊上飛快地踏過,身形輕靈,彷如乘風而至,黑色裙衫在夜幕中留下干脆果決的一筆墨色。
無人察覺她們的闖入,越靠近厲雪崖的住處,守夜的神劍宮弟子數量卻越少,蘭疏影明白了,今晚她撞大運,正好能趕上一場好戲。
式微同樣意識到了這一點,眼中滿是期待和恨意。
很多人覺得,如果能在將死之前,目睹仇人死在自己前面,當是一件快意的事,她也是一樣。
厲雪崖是一步步廢掉的。
葉星河廢的是身體,而厲雪崖四肢完好,他被催毀的是心。
他曾想在武陽城大展拳腳,從一枚小小守城卒開始,步步青云,成為康王的左膀右臂,武陽城的定海神針,把蒙軍擋在城外!即便哪天武陽城再也守不住了,旁人提起他來,也都曉得他厲雪崖是抗蒙的大英雄!
結果武陽城莫名其妙就沒了。
他自己都說不清怎么就成了屠戮同袍的劊子手。
這個罵名他注定要背一輩子。
哪怕他退伍入江湖,成了神劍宮少宮主,仍然改不了他犯過的錯。多少人嫉妒他有個厲害的劍皇外公,多少人明里暗里用他的過去譏諷他。
那是他最灰暗的時光,是葉星河陪著他度過的。
當他意識到自己握著的是怎樣一顆誠摯的心,那個溫暖他歲月的人卻被外公折了翅膀…他忘不掉那一夜的纏綿,更忘不掉葉星河躺在血泊里茫然無助的樣子。
現在,厲雪崖躺在血泊里,心口插著外公的劍,眼中的茫然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