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融族除了大本營里的幾百個高層之外,剩下的族人都在雪原上分散居住,他們各有一片屬于自己分部的區域。
平日里,祝融族人受各自領袖的約束,誰也不會輕易去冒犯別人的地盤,否則會受到一致譴責。
而在這塊土地上,桑卓是神性最強的那個,也是當之無愧的領袖。
當然,那是在女人沒來這里之前的事了。
“桑卓首領,蘇迪雅大人請您過去。”
細若蠅蟲的話語打斷了桑卓的思緒,他沉著臉站起來,眉心擠成了川字,“知道了。”
又是那個女人,她這回又想鬧騰什么?
桑卓煩躁地拽開門。
沒辦法,他還是要去,誰讓她是族長的心肝呢?他很看不慣這個女人,更后悔把她送上去,早在十幾年前她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他就覺得那是個災星,果然!
見到蘇迪雅的那一剎那,桑卓心頭突然升起些許異樣:她今天好像…有點不一樣?
式微坐在上首,一只手無意識地緊捏著身上的獸皮短裙,她僵硬地瞪著桑卓,卻給人一種虛張聲勢的感覺。
捏裙角的舉動并不能緩解她的緊張。
真正讓她冷靜下來的,是心頭驟然傳來的一句話:“想想你的師父。”
中原人打扮的白衣女子坐在她側方,目光幽涼如水。
式微腦子里忽然炸開一道電光,是,她得騙過面前這個祝融族男人,然后混到族長那里,去見她師父!
以及…
式微強迫自己不要繼續想下去了,她裝出蘇迪雅的傲慢,把手里事先備好的大寒丹拋向桑卓。
暗器?不,不是。
桑卓接住大寒丹看了兩秒,忽然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把它放到鼻子底下,真是那股味道!
他服用過一顆,是去年參加慶典的時候才接觸到的。
那是族長能夠服眾的關鍵。
一粒神丹可以讓他們安穩地沐浴三天圣火。
三天啊!
他曾經無比羨慕那些生活在祝融城里的族人們,那些人不但可以享受七天一次的朝拜,還有機會分到卓如煉制的神丹。
“蘇迪雅大人,為什么給我這個?”
桑卓以為這顆神丹是族長給她的。
式微輕蔑道:“蠢貨,你沒看見這里還有個人嗎?”
她指著一旁石凳上的蘭疏影:“這是卓如的徒弟,以后會加入我們。她給我們帶來了莽塔的消息,還有二百顆神丹,敬奉給我族以表誠意!我命令你立即把這個消息傳回去,然后,我要帶她回去見族長大人。”
“二,二百顆?!”
桑卓瞠目結舌,他的心臟撲騰撲騰的,跳個沒完。
數量當然不止二百,這其實是蘭疏影做的一個小設計以蘇迪雅的貪婪,如果她手里有三百顆大寒丹,她絕對不可能老老實實地全部上交給祝融族,而是必然要私吞掉一部分!
果然,等到桑卓從初時的震驚里清醒過來,他看向式微的眼神已經染了些懷疑。
他提出想看看那些丹藥,式微答應了。
先前蘭疏影給出的那顆已經收回,再把她剛才給桑卓的那顆放進來,現在瓶子里的數目是二十顆整。
而其他包裝里共有一百八十顆,加起來剛好二百。
桑卓細細核認過這些大寒丹,然后提出要親自護送她們回去。
到了這一步,式微已經放心了一半。
因為一切都如她聽過的計劃里那樣,穩穩地發展。
桑卓回去之后,第一時間就要把消息匯報上去。
他的細心是出了名的,事情的經過與下一步的打算,全都在信上記錄得清清楚楚。
寫到二百這個數字時,他略微停頓過,看了蘇迪雅的房間一眼。
封好,桑卓安排了分部里的飛毛腿去送信。
隨后他扣響房門,詢問道:“蘇迪雅大人,我們什么時候出發?”
式微在蘭疏影的威脅下分外乖巧,揚聲答道:“當然要等他派人來接我!我們在路上會合!”
桑卓大拇指的指腹在木門上摩挲幾下,微笑道:“是,大人。”
這抹微笑有一半隱在黑暗里,格外陰沉。
在這片雪原上過了大約兩個月,這天,式微正在她的超豪華房間里探究祝融族神火的使用方法,忽然有人敲門。
“誰?”她警惕道。
“是我…蘇迪雅大人。”
來人在喚她名字時停頓了一下,語氣里仿佛能聽出笑意。
式微下意識露出厭惡,她已經聽出了這個聲音。對方很少出現,但每次出現都能令她非常不痛快!
要不是為了救師父…對,為了師父,她就再忍一陣子。
式微的眸光里透出怨恨和殺意,只要順利救走師父,她就可以用這具身體命令祝融族人圍殺外面這個女人。
然后,她就自由了。
她笑靨如花:“進來吧。”
推門進來的是蘭疏影。
四目相望,蘭疏影淡淡地開口:“時間差不多,我覺得可以出發了。”
式微語氣有點硬:“聽你的,都聽你的,反正我也說不上話。”
“那就管好你的嘴。”
被她生硬地懟了一句,式微嗆紅了臉。
蘭疏影出去找到桑卓,表示蘇迪雅大人決定今天出發。
桑卓表現得沒有絲毫驚訝。
從這里派人去報信,扣除掉路途中可能遇到暴風雪的滯留時間,一個多月可以到達祝融城,而族長派人來接蘇迪雅的話,他們現在出發,正好能跟族長的人在中途補給點碰面。
他從后面牽出牛車,一應物資俱全,只要她們帶上那些丹藥坐進去,即刻就能出發。
沒錯,確實是牛車。
這幾頭雪原牦牛強壯且身形健美,配上蘇迪雅那輛特制的拉風豪華車廂,畫風很和諧。
“我覺得這個走起來更穩當,蘇迪雅大人應該會很滿意。”
桑卓的微笑十分謙卑,仿佛護送蘇迪雅是一件榮幸的差事看在那些大寒丹的面子上,這確實算得上大功一件。
蘭疏影點點頭,同樣用祝融族語言簡短地回了一句:“它很好。”
桑卓微愣,夸贊她在語言方面很有天分。
一番磨蹭后,式微走出來,在兩個祝融族女人的攙扶下爬進車廂,然后拍拍自己身邊,示意蘭疏影進去。
“我就在這兒,擔任你們的車夫和護衛。”桑卓自然地坐在車廂外面。
他還帶了一名男性跟他換班。
此外就是車廂里的式微、蘭疏影。
一行總共只有四個人,這能最大程度地節省物資。在個人能力強大的祝融族人看來,成群行動會顯得愚蠢。
“啰啰嗦嗦。”式微不耐煩地大叫,“準備好了就出發!”
桑卓握鞭子的那只手緊了緊,斑白的鬢角閃過冷光,好脾氣地說:“沒問題,這就走。”
扮演蘇迪雅這個角色,對于式微來說難度正在逐漸降低。
最開始有幾次險些被人看出苗頭,但在蘭疏影的幫忙下,那些都圓了過去。可是隨著離祝融族大本營越來越近,她的扮演難度卻拉高了。
畢竟,蘇迪雅是族長的女人,而且是最得寵的那個情婦。
她囂張跋扈,嫵媚風流,她能勾住族長的魂。
而式微,連一個處世不算深的葉星河都捏不住,她拿什么跟蘇迪雅這樣的女人比?
不提這個,就說說到時候見了族長,如果對方要跟她親近的話,那時候該怎么混過去?
蘭疏影把這些問題拋給式微的時候,她面紅耳赤,坐立難安,唯獨給不出一個準話。
離約定的中點補給站還有一半的路程,車子忽然停下。
桑卓的解釋是快下雪了,最好就近找個地方避一避,之后再上路。
下車那一刻,雙方都做好了心理準備。
談判的時候到了。
談判這種事,在蘭疏影的理解里,要么是靠巧舌如簧,要么就是武力說服。
桑卓認為己方有一個得力幫手,面對的是兩個“柔弱”的女人,那么當然是武力更合適。
所以他毫不猶豫地下手了。
在他出手之前,蘭疏影至少有三種藥可以麻倒他,而他出手之后,也有三種以上的毒可以弄死他。
可她沒反抗。
順著桑卓隨從打在她頸上的力道倒下去,她側臥在地上,聽著桑卓和式微的對話。
跟設想中一樣,桑卓很懷疑蘇迪雅的人品,他認定式微這里還有私藏的大寒丹。
式微開始時堅決否認,直到桑卓綁住她,從她的獸皮裙夾層里搜出皮紙包,拆開一看,里面赫然是一百顆表面光潤的丹丸! ̄︶︺ωωω.ωèňχùè㈠㈡.coм
“蘇迪雅大人,族長應該沒有教過你撒謊吧?”
桑卓露出勝利者的笑容,他把皮紙包重新裝好,小心地沒漏掉任何一顆。
式微恨恨地瞪著他,不甘心道:“我可以跟你平分這些神丹,這里有一百顆,我們一人拿五十!”
桑卓笑得嘲諷:“可是我還有一種選擇,這些我全都要,而你…呵呵,”他看了四周一圈,這個山洞被烘烤得溫暖而干燥,“你喜歡這里嗎?”
式微臉色大變。
他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要搶走所有大寒丹,而把蘇迪雅,不,是把她這具軀殼滅殺在這里。
而這也在那個女人的假設當中。
第三次直面死亡威脅,式微有點害怕。
她差點忘詞,遲疑了片刻才干巴巴地念道:“我可以幫你當上新族長…我,我早就厭了那個糟老頭子,他霸道,專制,毫無樂趣,我早就盼著…能換個更有趣的伴侶,比如說…你。”
式微說著這樣的話,臉上火辣辣的。
桑卓那雙眼珠里看不出真實的情緒,他嘆息道:“可是我也已經老了,小蘇迪雅…”
眼見談判破裂,式微不知道從哪沖出來的勇氣,又或者是一瞬間來不及思考,求生的本能讓她一把抓住桑卓的手,把它緊按在自己心口!
“不老…”
“你當真看不出我的心意嗎桑卓…當初是你下令把我送走的,我跟他在一起,純屬報復…”
這些是緊急方案里的臺詞,兩個女人事先商量過的,現在一個個詞組從她口中順暢地蹦出來。
她一邊說著長篇大論,手指還在輕輕圈畫著。
女人偶爾顯露出一點可愛的小脾氣,更能撩動心弦。
“我已經過了聽信女人謊言的年齡,小蘇迪雅。”桑卓把手抽出來,提著她的后頸把人從自己懷里扯開,他深望著女人的橄欖瞳孔。
過了一會,在式微幾乎絕望的時候,他微笑道:“但是我愿意相信你一次,前提是…吃下這個!”
他不可能相信她。
“吃吧,沒事。”蘭疏影在式微露出猶豫之前傳音道。
于是,在桑卓眼中,對面的美人毫不遲疑地接過毒藥倒進嘴里,直接吞下,目光滿是堅毅。
她的眼睛一眨也不帶眨地盯著他,水汪汪的,令人心亂。
那幾乎會讓每一個正常男人產生誤解,以為自己是她的全世界。
然而實際上,蘭疏影可以肯定,那只是因為怕死而已。
桑卓看式微的眼神終于柔和了些在他看來,現在的她已經是一條可控的美女蛇了,他將帶著她回去,反噬她過去的主人。
再度上路。
式微的傳音有些氣急敗壞:“你就那么眼睜睜看著我被他羞辱嗎,你明明有的是辦法放倒他,他對我下毒!你不是很會用毒嗎,我們明明可以反過來控制他…”
“你被蘇迪雅影響了,”蘭疏影淡淡地打斷她,“收起你的脾氣,我說過了,乖一點。”
式微沉默了兩秒,氣哼哼地說:“我不服。”
“桑卓不是會為個人生死而妥協的人,是,他渴望權勢、力量,但是有個前提:他是一個堂堂正正的祝融族人…”蘭疏影平和地闡述著。
桑卓這種人不會叛族。
他想上位,但他把種族榮譽看得更重。
如果她下毒是為了讓桑卓幫忙救藥皇,這只老狐貍一定會跟她們拼命,或者尋找揭發的機會。
而她們的處境太險,容不得計劃有一點被打亂的可能。
“那,下一步呢?”
早猜到她會這么問,蘭疏影的答案很果斷:“把水攪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