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魂退出后,屏障特意為她打開的“門”無聲合攏。
晝神居然露出一個轉瞬即逝的微笑,他轉頭下了個斷言:“快結束了。”
慧老才要開口,又被金烏搶先:
“什么快結束了?你們,你們又在打啞謎。”
明明是三個人的場景,他卻總被排斥在話題外,金烏瞟向老主人,委屈地垂下腦袋。
晝神抬手,在笨鳥的腦殼上敲了一記。
骨與骨相撞的空靈聲,伴著親昵且帶著調笑的語氣:
“都說穿了還有什么意思,要學會自己看,自己想,你啊,可不是三歲孩子了,等著誰給你喂飯呢?”
或許是動作太大,或許是傷口又到了該綻開的時候,新鮮液體沿著焦糊的裂口汩汩涌出。
金烏頓時不敢吭氣。
慧老剛放松一點的表情再次變得僵硬。
這一刻,甚至不需要卜算,他強忍著不安。緩慢逼近的死亡氣息,一如當年的災變前夕。
與此同時,魂器世界里。
蘭疏影剛結束一道關卡。
她往腳邊砸了一件防御法器,碎片飛濺,釋放的靈力凝出防護罩。
反復摸索之后,她已經總結出一套攻略,比如這里:
要先讓對面擺好陣勢,她再反擊,這樣不但能節約大量時間,還能讓對面的小卒子幫她承擔一部分火力,消耗它們的數量。
趁著沒開始,蘭疏影心算時間。
煉獄關沒有計時器,她就自己計數,粗略算出每一關用了多久。關卡二次重啟后,她有意識地把通關時間控制在一個平均值:8分鐘。
此外是她用分魂觀測的外界時間,也就是掛鐘指針走過的間隔。
她原本就懷疑魂器內外的時間流速不一樣,再把固定的“八分鐘”和掛鐘間隔結合起來看,就發現一個奇怪現象。
按照她對煉獄規則的了解,越是數字大的,刑期越長。與該規則對應,最危險也最熬人的應該是第十八關。
實際情況卻是這樣的:
凡是能讓她覺得棘手的關卡,無一例外都在靠前的位置,越往后,居然越容易!
如果說難度方面摻雜了個人感官因素,不夠準確,那就再看詳細時間。
很明顯,每關都是“八分鐘”的前提下,對應的外界間隔不一樣——越是編號在后的關卡,指針跳動的次數越少,再次證實一點:
關卡難度的次序完全反了。
順著這樣的情況,或許她該試一試…把解題思路倒過來?
相槐說煉獄關是他布置的投影,慧老證明他沒撒謊,那么問題就出來了——
既然是根據現實拉取的投影,必然跟現實完全一致,但這里缺少她最熟悉的紅蓮獄,和災變后的煉獄不同;
同時,它的順序和種類,又跟古籍記載的內容不同,說明所謂的“投影”也不是災變前的煉獄。
相槐沒撒謊,之所以有信息誤差,多半因為他也被騙了,當他告知她這件事的時候,還不知道煉獄關的內容已經變化。
蘭疏影感覺自己離答案越來越近。
他們說,神仆無權更改黑獄的規則,那么誰有更改權?
只有黑獄本身!
它有魂石,它是活著的!
現在的煉獄關,是來自黑獄的嶄新考核,絕對不是相槐制作的那份投影。
由此推斷,黑獄的核心意志,刑神遺留的意念,應該還在觀察她…蘭疏影心頭微微發沉,她忽然覺得暗中的視線那么昭然,帶刺,扎得她不自在。
她暫時不能判斷蓐收的立場和目的。
一直在觀察,卻沒有行動,或許是要等她主動觸發了什么,才能引起反應?而她始終沒有觸發,也沒找到正確的通關方式,所以關卡才會反復重啟,不放她出去。
努力的方向錯了。
展示力量以得到認可,這條路顯然行不通。
反過來,示弱?主動向蓐收低頭?
不,不,這樣更不行!
蘭疏影被自己的蠢想法嚇了一跳…
假如她是蓐收,某日,心血來潮,給一個后生更換了考核,卻發現對方是個慫包軟蛋,根本配不上她設計的考題!那她會…
八成會當場掐死那個人。
嘶,左右為難啊。
蘭疏影盯著前方不斷增加的黑色身影,目光幽深,思量著,揣測著,煩躁著。她冷不丁冒出一個瘋狂的念頭——
她想,接觸一下這位考官。
貿然窺探一位隕落已久的古神…
這想法,好像是大膽了些。
可是她一想,晝神和慧老剛才聽到那個名字,并沒有什么異常,更沒提醒她該如何謹慎,如何避免踩到人家的雷區。
這就說明,至少在蓐收活躍的那個時期,他應該是神族里面…人緣和脾氣都還說得過去的那種。
要是她的試探惹對方不悅,她還可以搬救兵,扯著晝神的旗號去套交情!
晝神是誰啊,古神族的高層人士,人脈四面開花的好好先生,給舊識一個面子,這不過分吧。
拿定主意,蘭疏影主動出擊,放大靈覺之后,周遭一切在意識世界里全都撕去朦朧的面紗,它們變得清晰,細節畢露。
她看見對面那些犬形的煉獄小卒,看見它們牙縫里的碎肉,看見混著惡心粘液的口水,把大理石地面腐蝕出一個個坑洼。從關節延伸出尖長的骨刺,鋒利度不遜于爪牙。
在更加神秘的存在面前,這就成了不上臺面的小把戲。
意念試探著向穹頂之上蔓延,即將抵達終點時驟然加速!
這一次,不再是隱約的察覺,她明明白白對上那種直白專注的審視,“看見”一雙冰冷的眼睛。
瞳仁呈現出深邃無底的紅,如同涌動的尸山血海,對方已經發現了下方的窺探,瞳仁微閃,血海登時掀起風暴,仿佛要把來犯者拉進去,溺死在尸骨縱橫的海眼里。
靈覺邊緣的觸角無意識地退讓幾步,蘭疏影重重一顫,前所未有的危險戰栗。
被鎖定住…無法動彈。
自身渺小如飛塵,連一個眼神都沒把握接下,原來這才是跟神靈為敵的下場?
她仿佛聽見洪水撞壁,聽見濤聲涌動,聽見不知名鳥類臨死前的凄嚎,讓她想起書里記載的冥河送葬。
難以言喻的疼痛從上方貫穿靈魂,防護罩形同虛設。蘭疏影竭力保持清醒,苦笑著想:
這是警告。
對方隨意一瞥,提醒了她三件事。
一是仙和神之間的差距,看似一步,實則天塹。
二是,刑神的實力絕對不簡單,她能分辨出剛才不是幻象,遺留十萬年的意念還有這么恐怖的威勢,他生前至少是上位神靈。
最后,是一個讓她突然后怕的事實:
她好像,被幾位熟悉的古神給慣壞了。
鐵帚婆婆,晝神,還有慧老,他們一個賽一個的好脾性,讓她幾乎忘記了…那是被歲月磨平了棱角的樣子。
要是沒有那場劫難,他們也會是倨傲威嚴、讓生靈不敢直視的存在。也許,她窮極一生,在追尋神位的路上,都不可能真正跟他們打上一個照面。
在她失神的這段時間里,煉獄關也出現了短暫的靜止,直到她平靜下來,那道聲音宣布:
“繼續。”
防護罩應聲破碎,隱身和防護的效果完全消失。
靈覺絲線也一寸寸崩解。
驟然模糊的視野里,蘭疏影勉力撐開鬼瞳,全憑本能,避開攻過來的一個個黑色怪物,找回魂體的輕盈和平衡,各個部位幻化出最合適的武器。
她不用任何術法,只用最節省魂力的方式與它們搏斗,在濃黑血雨里穿梭,手起刀落,斬下一顆顆散發腐臭的腦袋。
那種凝視沒有停止。
蓐收…她默念這個名字。
晝神和慧老,好像不約而同地認為對方給她科普過,所以誰也沒提蓐收的故事,只是簡單提到他生于冥海。
生于,冥海暗流…
是陰性的神靈…
被窺探之后沒有發怒,竟然也沒表露惡意,只是隨意震懾一下…蘭疏影大膽揣測,這有幾種可能。
要么是蓐收脾氣太好了,但是這位大神死后化為黑獄,尚且鎮壓冥海十幾萬年,怎么想都帶點偏執的味道…再說了,刑神,要是不夠惡,他鎮得住底下的煉獄嗎?排除。
要么是蓐收此刻沒有解決她的能力,只能嚇唬一下,或者操控煉獄關來對付她。這條,可以暫時保留,不過…蘭疏影抿緊嘴唇,她已經在嘗試新的通關方式了。
第三個猜測是最可能也最不可能的,那就是蓐收要找她做事。
他既不能殺死她,又想她乖乖聽話,這才有剛才的威懾。
還有一個疑問,為什么是她呢?
相槐在魂器里布置煉獄關,顯然是冥主的吩咐,而冥主不可能事先預測到今天她會來闖關。要是布置煉獄關這件事里有刑神的示意,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巧合?
是巧合,他為什么親自出現在這里?
還是會扯回前面的問題,自己,憑什么被關注?
一道閃電劃過心間,蘭疏影動作微滯,她好像找到原因了…
這位,很可能跟夜神、冥主一樣,都是陰神曾經的從神,他是被“食惡”引來的!
她剛冒出這個念頭,穹頂上那聲音忽然欣慰地說:“你總算想到了。”
他還能聽見她心里想的話?
蘭疏影一愣,不適感瞬間飆升。
這一停滯,她的小臂被煉獄犬咬住,傷口有青灰霧氣向上腐蝕。
她甩開那只鬼怪,從肘部斬斷這條手臂,再重新凝結出一條,跟這群鬼東西拉開距離。
“你想做什么?”
她選擇直接詢問,心情有點復雜地問:“要把食惡收回?”
蓐收的意念還沒給出答復。
先有反應的,竟然是她的第三天賦。
代表食惡的區域,在她魂海深處閃閃發光。
驟然出現的吸力讓周遭發生扭曲,鬼怪們腳下浮現出一個個黑色旋渦。
蘭疏影重新布置在四周的靈覺絲線抓到很多信息,她依稀從雜亂的信息流里分辨出“餓”、“清除”等字眼,這…倒是很符合食惡的特性。
或重疊或爭吵的雜音,似乎也影響了她,她也體會到一種迫切想要進食的沖動。
等下,讓她去吃這些東西?
蘭疏影猛然醒悟,開什么玩笑?!
然而,她能清楚地感知到,那些黑色漩渦的力量根源,就是她的魂海。
準確地說,
食惡完全繞過了她,正在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