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怎么回事?”黑衣南明很嚴肅。
蘭疏影其實不想回答。
一定要開口的話,她也不能把實話說出來。
她裝作淡定:“你也看見了,就是心魔,我心里有破綻,一不小心沒壓住它。好在有人幫忙,算是有驚無險。”
說著,她對金烏展開笑容。
金烏愣了一下。
他想說自己也沒幫到多少啊,就是牽引了前面幾下,剩下不是靠她自己嗎…被黑衣南明狐疑地一掃,他把話咽了回去,猛點兩下頭:“別客氣,都是朋友!”
“只是心魔嗎…”
黑衣南明不太相信這個解釋,他想不通這女人的心魔怎么會在火靈身上。
從她的經歷來看,心魔所在,要么是生前被至親拋棄,顛沛流離的怨恨;要么是死后被南明鎮壓的不甘,怎么也不該和一個小跟班有關吧…
紅蓮很強大,那是在追隨她之前,后來的表現,嘖…黑衣南明想起來就開始幸災樂禍,別怪他小瞧,那是真的不夠看。
反正換成他絕不會在乎這種無能的家伙。
但他也找不到更合理的說法,只能相信。
“那你運氣不錯啊,我以為你這次又…”
“又要把變成墮仙的糟心事重來一遍?你想多了。”蘭疏影垂眸低笑,她不會,而且只可能越過越好。
心里揣的事太多,她沒心情在這虛偽客套。
“今天也聊得差不多了,我得回去辦點事,下次該怎么找你?”
“唔…把這個收好,有事燒一片。”
幾片六角形類似蛇鱗的東西睡在他掌心里。
蘭疏影示意金烏收著,她去找老板結賬,主動賠償了被她弄壞的桌椅。
老板不信,專門跟到包廂來看,頓時一臉驚訝。
他很想問問她是怎么辦到的,那可是他花了大價錢弄來的魔法材料啊!要不是客人一口咬定,老板都不敢認這遍地粉末一個小時前還是他的寶貝家具。
黑衣南明屈膝坐在一邊,手臂支在膝蓋上,端詳著那些被沖成粉末、跟木屑混在一起的食物,很是欲求不滿的樣子。
蘭疏影把錢袋遞給他:“想吃什么隨便點。”
“這還差不多…”他一樂,擺擺手趕她:“那你走吧。”
直到他們回到露營的地方,金烏還有點沒回過神:“我們…就這么出來了?”
蘭疏影眨眨眼:“不然你還想跟他共度良宵?”
“呃,當然不是!他今天怎么,這么好說話?”
金烏的腦瓜里像是塞了一團漿糊。
先是某人突然失去理智,又莫名其妙地恢復了,期間到底是怎么個情況,他看這樣子就知道問也問不出來。
再是黑衣南明轉性啦,他居然這么輕松地讓他們走,還給了蛇鱗,那么友好地約著下次一起喝酒!
金烏:???
什么意思啊?
他們這算是拉到盟友了?
那種混蛋,當盟友??
金烏想著以前幾次不好的回憶,跟蘭疏影吐槽了一大堆,都是關于黑衣南明怎么難相處,性格惡劣,一言不合就動手,可煩人了。
蘭疏影解釋道:“我也就是投其所好。他的心結是南明,兩個都很了解對方的招數,中間還隔著階位差距,他肯定打不過。要是有別的途徑能讓南明吃虧,他心情就好,心情好當然不會為難我們。”
金烏心道:那是沒為難你,剛才他威脅我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
“他找你就為這個?讓你去禍害南明啊,哈,等你出去都不知道是哪天呢,空口支票他也敢信。”金烏奚落道。
蘭疏影腳步微頓,被金烏注意到了,“怎么了?”
她沉默一陣說:“正想跟你說呢,等我們解決了瘟疫騎士和冥府,我想試著出去一趟…”
她還沒說完就被金烏打斷了:“啊?你要去哪兒?”
“想去看看紅蓮。”
她老實地答了動機,卻沒有說清楚她想要的是什么,而是扯了其次的原因:
“萬族之地那些種族,畢竟流著古神的血,曾經也算是一家人,面對外敵,他們要是聯合起來一致對付紅蓮,很麻煩…而且,我在那邊有個重要的故人,我怕他們兩個意見不一,到時候會打起來。”
鎮戈的脾氣剛硬,絕對不愿意被人控制,當初她讓鎮戈留在萬族之地好好修煉,別亂跑,他很大幾率不會離開。
誠然,他跟紅蓮是認識的,熟人見面好說話。問題在于,紅蓮不會說謊,通常能動手就不會開口,去萬族之地又不是她的安排,所以鎮戈肯不肯讓步還是兩說…
蘭疏影想到這里就一陣頭大。
他倆可千萬別一言不合就打起來,傷了哪個她都不愿意。
“可是你出去的話,下次還能進來嗎…”金烏語氣很擔憂,“要是你回不來,誰去找…”
蘭疏影將食指抵在唇上:噓。
她不信黑衣南明,她剛進童話鎮的時候聽見廣播,基本就能確定了,對方一定有辦法知道她在做什么。晝神不在,她做的屏障不一定能擋住窺探,關于冥府大門和陰神的事,一樣都不能泄露。
“你擔心的這個,也是我在考慮的。我也怕回不來,不過,要是能跟蛇鱗的主人打好關系,再進來應該問題不大。”
金烏又說:“那你這么著急出去是要干什么,去幫紅蓮打架?那我想法子通知你的朋友,讓他們去支援不就好了?”
這一刻,他和黑衣南明達成了共識,都不理解她怎么對紅蓮有那么深的感情。
蘭疏影被噎得沉默了幾秒,只好說實話:“我覺得紅蓮可能恢復記憶了。它沒去過萬族之地,我也沒說過那邊的情況,可它自己在打那邊的主意…”
金烏一愣:“哦…那又怎么了?”
“紅蓮曾經擊敗過…”她微微停頓,目光落在金烏脖子上兜著的蛇鱗上,委婉地說:“這包東西的主人。”
“所以如果它想起從前的事,我可以去討教一下…關于業火怎么提升,這類問題。”
金烏恍然大悟,原來是為了提升戰斗力啊!他剛想說話,前面帳篷里傳出一點動靜。
“他們醒了。”金烏解釋道。
他把沙琳夫婦安置在那個帳篷里。
本來還有其他的受害者,金烏弄暈了所有人,當了一回無名英雄,他只把沙琳夫婦留下,其余的送到離這邊幾十公里的野外,隨便他們醒來怎么想。
帳篷里只是短暫地響了幾秒,夫妻倆認出了彼此,靜默地擁抱在一起。他們都很警惕,還不確定救命恩人是誰,大概不想暴露。
蘭疏影想,他們現在一身狼狽,確實不方便見面。
她默默走開,叫來一個隊員讓他去拿兩套干凈衣服,還有食物和水囊,送到帳篷外面。
她挑出一張手帕寫了幾行字,塞進其中一套大號衣服里。手帕上沒寫名字或者敘舊的話,只是一段咒語。
學過魔法的人看一眼就知道,這是漂浮術。
前些時間,她去空中花園之前,是男巫給她和海莉加持了漂浮術,線索如此明顯,兩人看到這東西就該明白了。
祝他們磨難之后有個好夢。
金烏忍不住嘀咕一句:“你真會照顧他們自尊心啊。”
“那不然我該怎么做?帶著你沖進去噼里啪啦一陣邀功,用來挾恩圖報?”蘭疏影戳了戳它的白骨腦殼,一本正經地感慨道:“嗯,果然是空的。”
“喂!!!”
金烏受不了這羞辱,連他們之前在討論的話題都拋在腦后了,撲騰著骨翼就要跟她打架。
蘭疏影擋了一下,笑道:“今夜還長,我打算研究一下怎么給你補上羽毛。”
輕飄飄一句話鎮住了金烏。
骨鳥停住攻勢,作勢在梳理并不存在的羽毛,昂起頭說:“哼,這可是你說的,那我明早就要見到成果!”
“是我說的。成品見不著,手稿你要不要?”蘭疏影逗他。
那兩抹魂火在眼眶里打轉轉,眼見他頭頂都要冒火了,蘭疏影迅速拋棄這具吸血鬼的軀殼,回到安置本體的帳篷里,找出紙筆,假裝在燈下認真涂抹起來。
金烏哼哼唧唧地蹭到門口,盯了她一會,見她確實在做事的樣子,這才滿意地退出去。
他對著頭頂的月亮發了會呆。
至此,徹底忘了他們討論過什么。
夜深人靜。
羽毛筆尖的墨水在紙上擴散開,執筆的人視而不見,只是沉浸在心事里。
蘭疏影從來不知道自己是個記性這么好的人,她扒拉出了幾乎所有的關于紅蓮的片段,但是那一點一滴的記憶匯聚到一起,組合出來的人形居然還是模糊的。
甚至比不上她夢中經歷過的那些清楚,盡管夢里的紅蓮還是個沒進化出面孔的火靈。
對,她認出來了。
夢境里面,跟她一起在火焰世界里征戰的那個火靈,一定是紅蓮。
他們曾經并肩作戰過,是在遙遠的三萬年前。
蘭疏影失神地想著,怪不得啊,她一開始真的沒認出來那是紅蓮獄,因為她進去修行的時候,那里的火靈已經成了稀有物種,總是怯生生的,見到比它們弱小很多倍的任務者都會遠遠避開。
那是僅剩的火種了。
它們的前輩是從混亂與殺戮里茍活的一批,把膽小懦弱和遇事就躲的保命戰術傳承了下去。
火靈之間是會自相殘殺的,因為吸收了同族才能變強,他們基本上沒有打地盤和收小弟的想法,自己以外都是敵人,要么躲一輩子,要么戰斗一輩子。
黑衣南明恰好闖進紅蓮獄鬧了一通,否則,那天紅蓮獄已經被徹底統一了,連剩余的懦弱火靈都見不到。
蘭疏影得到的記憶是掐頭去尾的,漫長卻無用,她沒辦法從中領悟到任何戰斗技巧,只是一個占據第一視角的旁觀者,偶爾能感應到當時的喜怒哀樂。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紅蓮組成搭檔的,只知道互相是能交托信任的重要存在。
那天,因為太惱火,他們下手格外不留情,黑衣南明被打得落荒而逃。
可是…后來呢?
蘭疏影很苦惱。
她想知道之后又發生了什么。
為什么紅蓮會被獨自留下?
她怎么會想到去投胎?
黑衣南明稱贊紅蓮是最有靈性的火靈,實際上,她能感覺到,紅蓮總是自覺地低一頭,行動以她為先,戰斗力也有差別,說明兩個火靈的先天資質有高低。
后來突然消失了一個,“最有靈性”的頭銜就給了紅蓮。
現在她的靈魂夠強大了吧,這還夠不上火靈的十分之一。可以想見,火靈繼續吞噬成長下去,化形之后必然擁有神明級別的戰斗力。
放著這么好的出身不要,轉生成三千界里的一個普通人,蘭疏影沒法理解火靈當時到底怎么想的。總不至于是為了去體驗生活吧?或者是為了玩?
想到這種荒唐的可能,蘭疏影覺得很崩潰。
好吧,先不想這個決定是怎么來的,就說說轉生通道吧,那也沒這么容易開啊!難道火靈當時已經找到冥府了?
咔嚓。
羽毛筆在她手里崩斷。
蘭疏影煩躁地扔下可憐的筆桿。
到底是為什么?誰能回答她一下?
她要見紅蓮,還有一個迫切的想法:
要是她能找出火靈轉生的秘密,或許也能找到火靈留下的其他東西,實在不行,還可以像她跟金烏搪塞的那樣——向紅蓮請教增強業火的辦法。
為什么必須是業火?
食惡差最后一步才能開啟,具體效果還是未知,不會弱到哪去,畢竟是陰神的能力。然而陰神可能還活著,那她就是在借用,不如自己的東西用著踏實。
金烏忽然頂開簾子:“我聽見里面有動靜,你…”
他已經看見了那支羽毛筆。
“呃…”
金烏以為她在為自己的羽毛煩心。
“那個,那個…其實也不是很著急啦。”他感覺自己有點虛偽,明明特別想有一身漂亮羽毛,嘴上還非要客套,一定是被人類帶壞了。
蘭疏影抬眸已經收斂了情緒,陰差陽錯的,就讓他誤會著吧,她看起來鎮定其實已經焦頭爛額,實在懶得解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