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責人聽不懂,沒好反駁她,就跟著她笑了笑,瞥向金烏背影的那一眼就像在關愛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子,一個骨齡有十幾萬歲的孩子。
也幸虧金烏沒注意到,不然估計得鬧起來。
飯后,負責人拿出名單跟她核對,一一把人指給她看,院子里這鬧哄哄的有百來號人,是她這次行動的幫手。
“我們這個據點離東海岸還有兩天路程,您看是一起出發,還是到了那邊再集合?”負責人客氣地征詢她意見。
蘭疏影在打量這群人。
這些人也暫且收了懶散,聚過來,安靜地回望她。
看得出來,他們相互之間沒多少默契,有些透著陌生,像是以前從來沒見過面的樣子,有些甚至有敵意,所以絕對不是長期聚在一起訓練的死士。
負責人遞給她一本小冊子。
蘭疏影翻開,里面記載著所有人擅長的方向,技能也大多寫清楚了。
她大致瀏覽一遍,得出的結論是:單兵作戰能力強,非常適合搞事!
之所以是能力各異的一百多人而不是整齊陣列的軍隊,是為了跟他們的行動目標匹配。
此行不是去攻打天啟教會的,說到底就是一個刺殺任務,只不過被刺殺的對象略微有點不尋常。要是弄出十萬大軍開過去,那就玩大了,八成回不來。
“施展出來看看吧。”蘭疏影語氣平淡,“弄明白了他們的能力,才好安排各自該干什么。”
在這兒的沒一個是聾子,別管他們心里怎么想,反正誰也不敢明著說一個“不”,只因為讓這個無名氏帶隊是傲慢親自下令。
“沒問題啊,是按名單上的順序來吧?”
有個游俠打扮的青年性子急,當先說道。
一群人里第一個冒頭的總是更惹眼些。青年的皮膚呈古銅色,頸側有銀色妖紋,最特異之處在于他的頭頂兩側,居然是兩只毛茸茸的獸耳。
蘭疏影的目光在獸耳上多停了兩秒,游俠臉有點熱,不適應地移開眼,“咳,那…從我開始?”
他本來就站在前排,能看見冊子上的字也不奇怪。
蘭疏影點頭:“那你先來。”
“好咧!”
獸耳游俠頓時咧嘴一笑,他解下隨身的弓箭,輕輕松松拉至滿月,這一箭不是朝著任何一個靶子,而是斜著射向天空,升到一定高度時,箭矢發出嗤的輕響,化作朦朧的光柱垂直籠罩下來。
如月籠紗,夢幻的光暈里還有些淡色藤蔓在游走。
“這招叫月縛!”青年眼中略有得意地說道。
蘭疏影:“…”
她忍著笑意嗯了一聲。
其實她剛才第一反應是諧音詞。
但她轉念一想,這個世界里好像沒有岳父這個說法。拋開諧音不提,招式本身的名字還是很有美感的。
獸耳游俠估計覺得她反應平淡了,趕忙解釋道:“我這招最多可以籠罩直徑十米,范圍內的人至少十秒內走不掉!”
蘭疏影面露贊許,轉而又問他:“那如果教會里有人施展凈化術呢?”
“啊?這…”獸耳游俠傻眼了。
負責人在旁邊憋笑,獸耳游俠注意到了,幽怨地瞪他一眼,自己毛茸茸的耳朵已經尷尬地垂下去了。
“是這樣,教會那群人最擅長裝神弄鬼,凈化術幾乎是人人都要學的課程,所以他這招真正用起來,束縛的時間肯定沒那么長。不過這招要用高階凈化術才能完全破解,爭取個五六秒還是沒問題的。”
這是負責人替他解釋的。
蘭疏影挑眉:“你們兩個關系不錯?”
不然他怎么知道得這么清楚?
總不至于,這個負責人已經把手冊里每個人的技能和弊端都倒背如流了吧?當然,主要是這一老一小剛才的眼神交流,顯出幾分熟稔,她就作此一猜。
負責人倒是沒想隱瞞,樂呵呵地承認了。
“您慧眼,這個是我家外甥,他有父輩那邊的銀月狐血脈,從小跟族人在森林里修行,最近才回來的銀月狐族以追隨強者的腳步為榮,他想為傲慢大人效力。”
果然如此。
蘭疏影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對耳朵。
原來是狐貍啊。
嗯…還挺想揉揉的。
至于負責人最后那句話,她聽見了,也知道這是在給外甥說好話,但是人家想追隨的是傲慢,跟她有什么關系?難不成她回去美言幾句嗎?
算了吧,別人不知道,她自己清楚得很,等這次行動完成之后她才算是過了實習期。
見她無動于衷,負責人略微有點失望,但很快重振精神,幫她一一講解后面的隊員分別擁有什么能力。
大半天過去了。
蘭疏影做了一份行動指南,根據個人擅長的領域劃定任務。
這個據點位于東大陸腹地,她做主讓大家分散著走,到了那邊就用通訊器聯絡,原則上不需要再見面了,能把自己的事做到位就行。
負責人估計沒見過像她這么心大的,這是有多不待見自己隊員啊?
他內心還有一句感慨沒敢表現出來:讓這么草率的人帶隊,大家還能活著回來嗎?
其他人無所謂,重點是他家大外甥…
“隊長!你今天有空嗎,我們比試一場好不好?”
身后傳來大外甥興奮的約戰聲,負責人腳下一軟,差點跌下去:“你…”
蘭疏影似笑非笑道:“你在挑戰我?”
“對!”
獸耳游俠自己可能沒注意到,他激動起來的時候,耳朵會不自覺地前后抖動,還很有節奏呢。
負責人怕她誤會,趕緊湊上來解釋:“銀月狐族天性好戰,他不是故意挑釁,就是一見到強者就忍不住想要較量,沒…”
他突然呆住,瞪著對方掌心浮起的一片幽藍光暈,這下是真的想當場暈過去了…藍色身份卡!而且中間已經呈現出紫光了,這是半步傳說啊!
獸耳游俠也是一愣。
“這樣,你還要比試嗎?”
蘭疏影剛吃完飯有點犯懶,想嚇退他算了,她沒打算跟這邊的人有什么交情,任務結束就再也不見。
沒想到,青年的耳朵抖得更加歡快,雙眼放光地叫道:“要!”
蘭疏影:“…”
哪來的傻孩子?
負責人:“…”
啊,是我的傻外甥。
最后她并沒有實現傻孩子的心愿。
因為當她表示自己是一名亡靈法師之后,獸耳游俠露出一臉秒懂的表情,自然地轉向她帶來的金烏。
這家伙現在呈現出的是三足金烏本體形態,當然,骨架還是很嬌小的,不然蘭疏影絕對會第一時間把他從肩膀上掀下去。
亡靈法師,西大陸的特有職業,大家公認他們的力量多半在亡靈生物上,除非亡靈生物戰敗或者破損了才會用自身魔法戰斗。
梅雷迪斯這種級別的除外。
到了藍卡階段,身體素質經過進一步強化,哪怕他興致來了抓起骨頭棒子去敲對手的腦袋,也沒人敢說他腦子有問題。
但,面對一個蒼白孱弱的法師,獸耳游俠顯然覺得攻擊她很不合適。
他就把金烏當成了對手。
蘭疏影也沒阻止,抱著手臂在邊上吃瓜。
開場就是那招月縛,金烏像中了石化一樣根本不動,乍一看像是被月影里那些藤蔓纏住了。
旁觀的負責人略微放心了點。
然而還沒等他眨眼,金烏眼眶里魂火一閃,月光柱就被震開了,月影紗轉眼間變成漫天飛絮,又漂亮又無情。
獸耳游俠料到對手可能有凈化的手段,卻沒想到束縛這么快就失效了。
不過沒關系,他早有準備。
第二支箭矢在金烏頭頂爆開,又爭取到兩秒的控制時間,與此同時,這方小院的天色略微黯淡下來,淡淡月光牽引著幾支連珠箭,已經接近金烏面門。
金烏不耐煩了,一口氣把箭矢吹開,再吐一口火,連著光柱碎片和那幾支箭一起燒了個稀化:“沒意思,自己玩去吧。”
說完飛回蘭疏影肩膀上,求饒似的啾啾兩聲。
意思是別讓他干這種欺負小孩的蠢事啦,丟份啊。
蘭疏影輕笑,低語道:“我也知道這事丟臉,辛苦你了…”
就算金烏站在那兒給人當靶子射,但凡能在他這身骨頭上留一個印子,那就算他輸。
游俠的狐貍耳朵又耷拉下來了。
負責人暗暗搖頭,怕自家傻外甥又說什么不合適的話,趕緊把人拉走了。
游俠突然反應過來了,被拖行的過程里還不忘記大聲朝這邊叫道:“我可以跟你們一起上路嗎?!我不怕吃苦,探路盯梢守夜做飯我全都會!”
蘭疏影失笑,也是個有意思的孩子。
她回應道:“那你就跟著吧。”
游俠的兩只耳朵瞬間彈了起來,喜笑顏開:“好咧!”
舅甥倆走后,有女仆過來領著蘭疏影去落腳的地方,房間不算大,但是收拾得干凈整潔,窗臺上還放了鮮活的水仙花。
“這地方不錯。”蘭疏影摸了一下花瓣,跟金烏說。
金烏:“那是因為你太容易滿足!”
“不好嗎?”蘭疏影平靜地反問道,“能過上平淡的生活本身就是一種幸福,多少人想過這樣的日子還過不上呢。”
金烏想了想:“可你現在也不平淡啊,自己數數有多少仇家,你那個掛名的老祖宗就該恨死你了,這馬上還要多加一個天啟教會…”
蘭疏影樂了:“你非要提這個,那我告訴你吧,過幾天他會更恨我。”
金烏詫異:“為什么?你…你這次又想讓他背個什么鍋?”
蘭疏影歪頭,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
“瘋巫妖的瘋已經夠出名了,不過那都是罵名。我們讓他殺了瘟疫騎士,為民除害,把他名聲掰回來一點,你看怎么樣?”
金烏:“…不愧是你!”
甩鍋的理由如此有理有據,清新脫俗。
真讓骨頭沒話反駁呢!
金烏再度同情。
梅雷迪斯,好慘一背鍋俠。
比起靠近內海的西海岸,東海岸并不繁華,它是天啟教會安家的地方,東大陸信仰最鮮明的一片土地。
盡管很少有貿易往來,這里還是每天都有人來,有人走,流動的往往是慕名來朝圣的無信仰者或者半信仰者。
原住民被教會成功洗腦之后,就成了信徒。他們的一生就如一潭死水,生下來在圣水里接受洗禮,臨終時心滿意足,以為自己能去神靈身邊侍奉。
終生兢兢業業,為教會創造財富,愿意把自己擁有的一切獻給“神”,這就是當地人的狀態——物質上極度貧窮,精神上相當富足。
金烏對這些人只有一個評價:腦子有坑。
蘭疏影不是第一次見到狂信徒,她知道跟這種人沒辦法講道理,唯一該做的就是避開他們,各過各的。
不然怎么辦呢?
教義規定不能在神的腳下吃羊肉,但是無信仰者可以吃別的種類。于是你在自己房間里安分地吃豬肉,卻有狂信徒聚集起來踹開你的門。
他們罵你不該在今天吃肉,你褻瀆了他們的神,你該以死謝罪。
這就是她的同伴剛剛遭遇的事。
對,是那個銀月狐族的青年游俠。
和小奧一樣,他的本名太過冗長拗口,蘭疏影決定簡稱他為狐。
現在,她正在前往大牢的路上,兜里裝滿了贖金,為了把犯戒被抓的倒霉孩子贖回來。
金烏呸了一口:“出師未捷!”
蘭疏影靠在車廂里,聽著通訊器里的匯報,在名單上勾勾畫畫,說:“從我們要贖的數量來看,我完全贊同你的結論。”
金烏錯愕道:“很多?”
蘭疏影沉吟道:“在不正確的時間段吃了被禁止的食物、穿不合適的衣服、說錯話被舉報、在教堂附近吐痰扔垃圾、給信徒施舍…各種犯罪原因加起來,被抓走的一共有五十一個。”
犯罪?
在她看來這些罪名應該歸類一下。
只有兩個原因。
一是教義有問題,二是當地人有問題。
別跟她說尊重信仰,傻孩子們已經被抓了,十天不贖就開始洗腦…啊不,強制信教。
金烏弱弱地說:“可是我記得,算上我們,總共才出動了一百零三…”
蘭疏影停下筆,嘆了口氣,語氣沉痛地提醒他:“記得把賬單存好,回去一定要跟總部報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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