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藝高人膽大,梅雷迪斯想也沒想就追了上去,這種經歷在他印象里已經是第幾次了呢?…被捉弄,被甩在身后,伸出手卻從指縫里流出去,憤恨,無可奈何…
瘋巫妖瞳孔深處開始燃起血色的妖艷火苗。
如果巫妖皇在這里,他也會自覺地暫避,因為這代表老師要失控了。
蘭疏影不用回頭也能感覺到,梅雷迪斯的情緒很不對勁,仿佛被觸動了什么開關,或者是哪條陳年傷疤突然迸開了,人就跟著犯神經病。
這對她是有好處的。
她和金烏研究過梅雷迪斯制造的諸多災難,發現他在失控狀態下的破壞力很強,代價是他會被失控前的執念推著行動,可能會喪失一部分判斷能力。
就像現在,作為一個擅長魔法的巫妖,他竟然任由自己像鐵塊一樣墜向大海。
笨拙,沉重,執拗,毫無轉圜。
嘭!這一聲,是蘭疏影的腳底實打實地踩在木船上,船身下去一截,又被風元素努力拉扯回來,向前方飛馳而去。
緊跟著是響亮的第二聲,卻是梅雷迪斯被海水吞沒,黑水底下射出兩道紅芒,那是他的眼睛。
目光筆直落在那艘不大的船上。
他知道自己要抓到那個人。
那是誰呢?為什么…不記得了。
那道氣息在離他越來越遠…
這可不行!
不聽話的小朋友,打服就行了,梅雷迪斯是這樣想的,也是這么踐行的,濕漉漉的身影飛撲向小船。
“喂!你別玩大了啊,差不多就把他帶過來吧!”通訊器里金烏的聲音忽然響起。
“知道,我再幫他醞釀一下情緒,你把他們往海邊帶。”
“你注意安全!”
“我有分寸。”
直面梅雷迪斯就是一場冒險,她不可能把活命的幾率完全交給運氣。
這船乍看不起眼,其實是速度最快的型號,尚未發售,她花了大價錢從黑市弄來,里面有不下于二十個加速法陣,船肚里只放了一種東西,就是風源晶石!
梅雷迪斯果然不記得怎么釋放加速魔法了,再加上風源魔船的速度太快,距離很快被拉開。
蘭疏影想,他該急了吧?
當然。
招牌式的死亡凋零已經朝著魔船轟了過來,連著十幾個灰色霧團在空中爆炸,陰風大作,寒霜凜冽,轉眼就在海面結出兩米厚的堅冰,再往下的魚蝦群被浸染到,性命大批被收割。
金烏在遠處監控這里的畫面,見狀已經急了,恨不得變回原形把身后的相然等人直接抓過去。
蘭疏影仿佛知道他的想法,穩穩地說:“別慌。”
船身在她控制下猛然加速沖了一段,在梅雷迪斯眼里這意味著剛才的攻擊還不夠,他該繼續轟炸,但如果從旁觀者的角度去分析,此時的加速應該是垂死掙扎!
真的…是嗎?
蘭疏影瞇起雙眼。
魔船四圍突然撐開一個火焰屏障,剛蔓延到面前的薄冰還沒來得及扎堆就被融化了,再遠一點的冰層開始爆炸,風元素沖上去把冰掀起來,一時間漫天碎冰,梅雷迪斯的視線首次被遮擋。
木船在海上顛簸不止,隨時可能翻倒!
梅雷迪斯在渾渾噩噩中感到對面爆發出如此能量,他面露欣喜。
那種眼神,如同棋逢對手!
他更不能放過那個人了!
“果然是個瘋子…”蘭疏影也有點不適應。表面上精致優雅的變態老巫妖,失控之后竟然是個武瘋子…
她不愿意跟這家伙真正地打一場。
換上布萊恩的精英身份卡之后,好處在于她原本就有控制傀儡的基本功,上手快,發揮好,而且方便用金蟬脫殼法避開巡捕房的追蹤。
最大的壞處就是,童話鎮規則對她的關注明顯增多了,主要體現在業火,她放火之后這具殼子就會變得沉重累贅,仿佛靈魂隨時會從身體里飄走,無處寄托。
這是來自規則意志的警告吧…個人武力,總該臣服在規則之下。
想到這兒,她轉動右手腕,海風從虛握的手掌中穿過,礙事又惹人心煩。
什么時候才能擺脫這些限制呢…
某個瞬間,她甚至有點懷念從前被分系統拴著的時候,至少,那個時候,技能和天賦都還能用得自在。
“差不多了吧,你別玩了!”
金烏見梅雷迪斯頂著冰塊前進,只覺得提心吊膽。
話音未落,梅雷迪斯離船頭還有三米的時候,火焰再度爆發,暴增到六米高,他追逐的黑影本就模糊,這下直接被火光蓋住。
梅雷迪斯瞳孔里的血色直接被嚇縮了。
怔愣,茫然。
人呢?
氣息…不見了啊。
他瘋了一樣竄進火海!
風元素與這場異火成了最親密的戰友,而把貿然闖入的梅雷迪斯當成敵人,它們纏上瘋巫妖的身軀,焦香味伴著瘋癲的嘶吼傳出很遠。
金烏愕然:“你…”
他剛發出一個音就閉嘴了,因為通訊器還在船上。
除了這個,甲板上還有什么呢?
梅雷迪斯在火焰纏繞中還是沒能清醒過來,他在找人,始終找不到。
船只有這么大,他站在這里,一覽無遺。
老巫妖曾經無數次改造自己的身體,衣服被燒成灰了,魔紋就在皮膚表層顯現出來,在與那些古怪的火焰搏殺。
到處都是滾燙的,金紅色的。
梅雷迪斯沒注意到,他腳邊有一灘液體,是金屬被燒化之后的樣子。
這種金屬,一般用于…制造魔偶。
金烏在燈塔上停住,遠遠吊著相然和她臨時召喚來的一群隨從。
斗篷男和胡姬必然是站在前排的,一群人有的用魔法道具,有的坐著魔偶脖子,有的在騎馬拼命不掉隊…這一撮,那一撮,稀稀拉拉。
人多,但絲毫不顯氣勢。
金烏伸手虛虛一抓,收回的時候,指節上多了一只火焰蝶,金紅光芒明明滅滅,他正遲疑,就聽見一道聲音輕松地笑道:“怎么,我變個樣子,你就不認得我了?”
金烏也笑了,另一只手不太熟練地攏在火焰蝶斜上方,用自己的氣息給她打掩護:“認得啊,我就是納悶你為什么要變成這樣。”
他以為她不會回答。
蘭疏影偏偏不讓他猜中,懶散道:“不起眼,溜得快。”
梅雷迪斯追蹤她,憑借的是靈魂氣息,所以她把封印術給自己用了一次,先封個三五分鐘,順著金烏的神力牽引飄到海邊,這就匯合了。
那個瘋巫妖還在船上亂跑著。
金烏向身后的地面看去,已經很近了,他能看清楚相然臉上的細微絨毛。
“差不多了吧…”
火焰蝶里傳出回應:“那就現在吧。”
金烏配合地張開手指,透出一絲靈魂氣息,海面上那艘正在燃燒的船上飛出一道影子,正是瘋巫妖。
幾個呼吸后,梅雷迪斯攜著滔天怒火停在燈塔上空,血紅的眼睛四處搜尋著,他感應到的就是這一片,怎么追到面前又沒了?!
業火散落在他身體表層,火焰并不茁壯卻意外地難纏,無論魔紋怎樣努力撲滅,都拿它們沒辦法。
梅雷迪斯的出現讓地上這些人開始騷動。妖異的火,映著依然挑不出瑕疵的一張臉——這張臉早就在情報里被明確標注了四個字:“不能招惹!”
一個時而瘋癲時而正常、報復心極強的危險角色。
在這里,除了業務能力落后的相然,所有人都認得他。
海風察覺不到場上的暗涌,嗚嗚地擦過燈塔尖。
梅雷迪斯眸光閃爍,他要找的人…又失蹤了啊。
他生氣嗎?
生氣又是什么?
他疑惑地眨眨眼,扯開一抹微笑。
這是一次關于死亡的宣告。
下一秒,凋零,開始。
大片灰霧從他們腳邊開始攀升,一開始還沒有人發現,當他們意識到的時候,腳已經失去知覺了。
哀嚎遍地。
有人努力用手撐地想要爬著逃離這片海岸,但冰層很快順著他們的指尖爬上去,利用捷徑快速抵達心臟,然后是頭顱,最后一聲輕響,耳畔仿佛能聽見海妖的聲音:
“歡迎加入,永生一族…”
真的有誰在說話,而不是幻覺嗎?
有人努力自救,卻是徒勞無功;
有人放棄抵抗,在絕望中等死;
有人猛然驚醒,她尖叫起來:“你是誰!”
不用看了,這句話只有一個人能問得出口。
巫妖不會回答她,他抬手,送出一份加量版的死亡凋零。
遍地都是“冰棍”,相然是其中最顯眼的一個,因為她身上連續爆開各色光輝,勉勉強強地擋住了巫妖的攻擊。
蘭疏影跟金烏一起在上空隱形了,俯瞰著底下這一幕,心想:真是家大業大啊,這么多魔法道具只為了保她一人安全,嘖,鈔票扔到水塘里,奢侈。
相然本來還有哭叫的勇氣,最后一件魔法道具離她而去后,她呆住了,后悔了,或許她該在這個神秘男人出現的第一時間轉身逃跑。
現在…晚了。
金烏咂咂嘴,仗著梅雷迪斯頭腦不清醒,他頂著斂息術跟蘭疏影討論:“他們要是死在這里,不是正好能去轉世么?”
蘭疏影:“是啊,重整旗鼓還能再開張,可我們就白干了。”
“所以…”金烏盯著相然,“搶?”
只搶這個帶頭的,她哥哥那么寵她,這個人攏在手里一定有用!
“搶。”蘭疏影平靜地補充道,“我這會兒不好出手,要麻煩你了。”
不僅是不好出手,她在軀殼之間來回是有時間限制的,算算還有十分鐘,無論這邊情況怎么樣她都得回古堡去。
“客氣什么…”
金烏還沒說完,就見梅雷迪斯又放了一招,這才叫聲勢浩大,但凡讓相然沾一點邊兒,她都能立即脫身,換一種方式回來。
同時,瀕死的威脅終于激活了相槐給她設的禁制,只見相然頭頂浮現出一只豎狀眼睛,眼底映著梅雷迪斯的滿身魔紋,獰笑的俊臉格外清晰…
蘭疏影終于滿意。
今天的黑鍋,老巫妖背定了。
“快,該救人了!”她盯著那只眼睛消失,催促金烏行動。
金烏直奔相然的位置。
梅雷迪斯忽然感應到一股隱約在自己之上的波動,恍惚有點回神的時候,又被另一邊的動靜分去一絲注意力!
原來是胡姬。
她身后冒出九條光影凝結的狐尾,尾根處的冰層已經被破開,裂痕迅速擴散,終于讓她掙脫出來,化作一道影子逃開。
梅雷迪斯大怒,幻化出的白骨手掌與她堪堪擦過,終究是讓她跑了。仔細看,她那九條尾巴這時候已經少了四條,斷尾逃生!
金烏只顧著去抓相然,胡姬的位置還在他身后,他發現時有點晚了,猶豫了一下,只給胡姬扔了個視角,并沒有立即追上去,而是搬著相然這根冰棍飛走了。
梅雷迪斯眨眼間少了兩個獵物,怒火更甚,當即震碎了剩下這群冰棍,每一具都碎得不能更碎!
還不夠,還是不夠…
瘋巫妖每次失控都會血流成河,還沒發泄夠,他不可能停下的。
血眸緩緩轉向海城。
蘭疏影看出他的意圖,不想讓他去屠戮那邊的居民,讓金烏把他引去海上,一圈一圈的飛行,讓他消耗了大量魔力,漸漸的,人快清醒了,他們才扔下梅雷迪斯,隱去氣息,回到古堡。
金烏把冰棍相然扔到沙發上,身形重新變成骨鳥的樣子。
忘了從哪天開始,他就不再催著蘭疏影做羽毛了,反而讓蘭疏影每次看見那身骨架子就有點心虛。但她要做的事太多,哪次用工坊都是為了配合接下來的行動,金烏的事只能一推再推。
她轉到相然身上,給那道封印術重新加固了幾層,保證相然這個靈魂絕對跑不出五指山。
“刺不刺激,好不好玩?”金烏忽然開口了。
蘭疏影想了想:“還不錯。”
“哼…前主人說的對,你骨子里就不是安分的家伙!你知不知道,今晚稍微有一個意外,轉世的就是你!”
蘭疏影回到布萊恩的軀殼,睜開眼,在金烏的魂火凝視里笑了一下:“平地走路還有幾率摔跤呢,哪有完全不出意外的事?我要是一點風險都不敢冒,那我們也沒機會認識了。”
“這話什么意思?”
“啊…你知道,走一條很長的夜路是什么感覺嗎?我承認,先倒霉的都是自己作死的,但是當你走了很遠的時候,沉迷安穩最是要命。”
金烏品了一陣,幽幽道:“我以前沒走過夜路,只記得有句話叫千日斫柴一日燒,你這就,就是…把平時存出來的干勁一下全用光了,接下來又要縮一陣子。”
蘭疏影聞言長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