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遠聽了第一反應就是不對。
他經常出來玩,排查了縣城周圍的村鎮,就沒聽說哪邊有胡姓人聚集的地方。
或許,他們是最近才搬來的?
他跳下床往外看。
不像個村莊,倒像是大戶人家的后花園。
他家里都沒這么奢華!
到處都是各色花束,許多穿著輕薄衣料的人來來往往,誦讀的詩篇字字珠璣,是他在書本里都沒看過的。
“我怎么會在這里?”
少女說,她是在樹下撿到他的。
看他受了傷,就帶他回來療傷了。
李承遠摸摸后腦勺,果然有個硬塊,還被她包扎過。
他有點不好意思。
跟少女道謝后,她顯得很高興。
然后她羞答答地告訴他:她的名字是胡六娘。
“公子,你喚我六娘就好。”
李承遠摸摸鼻子:“…好,那個,六娘啊,我之前在桃林后邊,遇到幾個放風箏的女孩,也是你們村里的嗎?”
因為他記得,她們身上的面料也都是好東西。
唔,似乎比胡家村人的打扮更顯得端莊,厚重一些。
胡六娘想了一會,臉色有點不好看。
她突然嗔道:“公子已經知道了我的名字,還未告知你的呢。”
李承遠下意識挪開眼神。
他強笑著報了出身和姓名。
胡六娘問他:“公子的父親可是平川知府李光宗大人?”
李承遠心里很明白,這句“大人”或許當得起,可是知府嘛…他爹當年一摔傻,職位就被人截胡了,這可不能虛報。
不過他還是忍不住露出一點傲氣。
“正是家父名諱,只是這官位…”
胡六娘理解地告了個罪,狐媚眼亂轉,還沒開口,又開始被李承遠催促了——他著急想打聽桃林幾姐妹的消息。
胡六娘心里不高興,跟他對了幾個特征,嚴肅地開口告誡道:
“公子啊,你說的這幾個…唉,你可不能再跟她們接觸了!”
李承遠眉頭一皺,不樂意了:
“這是什么話?”
“公子初到這兒才不知道,她們幾個,可都不是活人吶!”
胡六娘語出驚人。
李承遠被她嚇了一跳,俊臉泛白。
怔愣一會,他請她一定要說個明白。
胡六娘轉過頭,暗暗勾起了嘴角。
她挺認真地嘆了口氣,說:
“這事啊,得算到好多年前了,當時正好是兩朝交替的時候,末代皇帝眼看著無力回天,就打算赴死!那滿朝文武,凡是有些血性的漢子,都說要追隨他去。”
“嗯,這事,我聽先生講過。”他點頭。
“問題就出在這些大臣的身上。”
胡六娘緩緩說道。
當時有個姓楊的文官,為人迂腐。國家快亡了,他不但自己要赴死,還想讓一家人同去!
本來是打算在家宴的飯菜里下毒的,沒想到,這個消息走漏了。
他父母不愿意,于是先裝病瞞過他,趁夜叫醒家里的幾個男丁,逃走了。
楊大人第二天早上發現這事,怒不可遏。
他讓人把后院的妻子、妾室,還有幾個女兒,全都綁起來塞進車里。
就在那片桃花林,他把她們全都殺了!
“五百年滄海桑田,你說,要不是吸了那些無辜女子的怨氣和精血,這片桃林怎能延續至今,分毫未改…枝頭的桃花,又怎么能開得這么艷麗?”
胡六娘說完了。
要是這樣能打消少年對桃林幾女的非分之想…
嘻嘻,那她就心滿意足了。
旁邊傳來異響。
咯嘣咯嘣,是李承遠的牙齒在打架。
他是被李氏寵壞的孩子,偶爾聽點山野精怪的故事,也只是當故事聽,哪想到自己也有撞鬼的一天?
胡六娘一眼就看中了他,又厭惡桃林那幾個女孩至極,所以在他面前說了好多抹黑的話。
李承遠半信半疑。
于是她就讓他自己去找答案。
“我要怎么找?”他詫異地看著她。
“簡單,當時楊大人把眾女眷的尸身就地掩埋,你到最茂盛的那幾棵樹底下挖挖看,定有所得。”胡六娘說著,又捂著嘴咯咯笑起來。
“不過奴家勸你多帶幾個人去,要是亂動了人家的尸身,小心要被女鬼纏身的。”
李承遠瞪她,底氣不足卻強撐面子:
“我是讀過圣賢書的,哪會怕那區區幾個小鬼?”
胡六娘心想:小鬼?最小的也是夠當你祖奶奶的年紀了。
她正想提議陪他同去,忽然外面有人叫她。
李承遠聽了幾句,說是族老賜宴,讓她不要誤了時辰。
“唉,來了,我這就來!”
胡六娘臨走前,送給他一方絲帕,上面繪著出村的道路。
兩人分開后,李承遠走出院子。
也不知道他究竟昏迷了多久,現在,夕陽正走在半道上。
胡家村安靜得很,好像所有人都去赴宴了一樣。
他照著路線圖離開村子。
往前走了一截,看見霞光照耀下的桃花林,桃花染著紅霞,像是浸透了鮮血似的,看起來尤其不祥!
李承遠下意識猶豫了。
找胡家村人作伴是肯定不行的,他們顧著宴會,不會理他這個外人。
要不,他先回城找幾個人?
但他想到被撞傷的男孩,又想到他舅舅的黑臉,街坊們的嘲笑,娘親的藤鞭和狠話,百感交集,沖淡了那份恐懼。
再靠近些,能聞見花朵怡人的香氣。
遠處有行人,朝著炊煙飄起的方向走。
與他往常熟悉的人間景象,都沒什么差別。
“六娘大概在騙我玩。”他踢著小石頭,“我就隨便找幾下,回去告訴她沒找到,看她怎么說。”
不管有沒有,反正他今晚沒地方住了,看胡六娘家里地方還不小,他就想找個理由,待會回去,跟她借一間偏屋住住。
因此,李承遠沒去找最茂盛的桃樹。
他隨便選了一棵離自己近的,伸腳,在土上刨了一會。
脫去最上面的薄土,他正要轉身回去,忽然腳底觸到一塊堅硬的東西,瞬間后背發涼…
該不會…
真有楊家女眷的,遺骸?!
李承遠一點都不敢看,兩手捂住眼往后退。
他把姥姥愛讀的佛經都搬出來念叨了,就怕有女鬼從土里鉆出來。
這時,他感覺脖子后面有點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