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龍行虎步,坐定之后開口就是一句低沉的責問:
“平安,你可知罪?”
蘭疏影這邊還沒什么反應,小太子先忍不住了,抬頭問他:“父皇,平安做錯了什么?”
皇帝早就知道他跟平安很親近,可是聽了這句話還是忍不住臉一黑!
朕怎么有這么個胳膊肘往外拐的傻兒子?
“來人,把太子抱去休息。”
他含蓄地表示:這事你別管,你也管不了。
小太子急了,被侍衛抱得雙腳離地卻還止不住踢蹬。
“放開我,放開!父皇,平安是兒臣宮里的掌事,他什么事都是聽兒臣的!要是,要是他做錯了什么,肯定是兒臣交代得不好,您別怪他!”
皇帝的臉明顯更黑了:
朕怎么生出你這個傻兒子的!什么事都不知道,你搶著給一個奴才頂罪?!
他看蘭疏影的眼神更加不善了,就像被拐跑了傻兒子的地主。
蘭疏影:好想打人,但不能。
皇帝:好氣喲,但還是要保持風度。
蘭疏影心里是透亮的,皇帝來這兒,是因為守貴傳出去的消息。
也就是,她碰了人家的底線:
因為她有厲大人那樣才華驚艷世人的便宜爸爸,皇帝知道厲千秋的身份之后對她是很忌憚的,生怕她長大以后會是厲大人的翻版。
厲大人這種人才,如果能把他用好了,就是鄴國的一大福利;
用不好,那就得日夜擔心,不能安枕。
從他對厲大人產生第一絲疑心開始就在謹慎布局,雖然那人沒做出妨礙皇權的事,可他不能讓一名臣子比君王的聲望更重,尤其,這還是一個覬覦他愛人的家伙!
皇帝做了一件虧心事,他栽贓陷害毀了厲家。
因此他才會擔心厲家的遺孤想起真相,然后報復鄴國皇室。
最容易被報復的就是太子。
他當時實在不該托大的,就不該給這個少年長大的機會!
皇帝陰沉地打量著這個俊美少年,眼中時而閃過一絲殺意。
他的病更重了,說不定到底能熬多久,倘若平安當真學了一身本事,他是不是該早點處置了這個人,以免給新皇留下禍患?
可是貴妃那邊…又不好交代。
少年很坦然也很疑惑,仿佛真的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錯。
皇帝取出一張白紙,讓她看清楚上面的內容。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白紙引去了,小太子趁機掙開侍衛的胳膊,蹬蹬蹬跑過來搶著打開。
這是一份抄廢了的練習紙。
就是他那天在寫的“君子愛人以德”。
但是“德”字的筆畫寫錯了,所以團起來丟掉,竟然落進皇帝手里去了。
小太子還看見一個朱筆勾的圈,圈住“心”字那一小塊。
渾圓有力,與其他筆畫的風格截然不同。
這是…哥哥拿著他的手寫的!
小太子腦中劃過一道閃電,驟然明白了父皇為什么興師問罪!
他怎么這么蠢啊,玉母妃說過父皇不許哥哥讀書的,還叮囑過他不要讓別人知道哥哥會這些…
是他的任性害了哥哥!
小孩臉色慘白,心里滿是絕望,不知道怎么回事,感覺頭也疼得厲害。
他下意識看向身邊的哥哥,可是在看清她眼睛的一剎那,突然冒出一股抵觸!
這是怎么了,他怎么會不想看見哥哥呢。
“平安,朕倒要聽聽你如何解釋,是把朕的禁令當耳邊風了?”
皇帝寧可他是自己偷學,也別是像別人猜測的那樣是貴妃允許的。
但是他認真回想,貴妃進宮以來只喜歡彈琴畫畫,是這幾年才突然好學起來…他還夸贊她是才女,然而,如果那些難倒學士的問題并不是貴妃想問,而是她代其他人去問的呢?
他實在不愿把貴妃往更壞的地方想。
譬如,她培養平安,目的究竟是什么?
是惜才,還是給太子培養謀士,又或者是給她自己準備的?
皇帝心緒浮動,忍不住一陣劇咳。
哪怕眼里漸漸汪出水了,他還是惡狠狠地瞪著少年掌事跪著的位置。
蘭疏影撿起白紙,看了看,平靜地說:“這是太子殿下和奴才一起描的。”
小太子抱著頭差點沒哭出來,這怎么還承認了呢!
“哦?”
“奴才當時說錯話惹殿下不高興了,殿下知曉奴才不識字,便拿這個懲罰奴才合寫一字,如果這個字寫得不成樣子,就罰奴才抄寫百遍。”
她好像松了口氣的樣子,接著說道:“好在奴才雖然不懂這是什么字,照著書上描畫倒也沒出錯。”
小太子屏息。
被她的鎮定感染了,他意識到哥哥能度過這關,不敢再添亂,所以安靜聽著。
直到皇帝問他是不是這樣,他乖巧地點頭。
“你把紙翻到反面。”皇帝冷道。
蘭疏影依言翻開。
這是橫幅的紙,正面用來寫那六個大字,而反面的邊緣不知道被誰豎著寫了一串小楷:
燒毀此紙,饒你一命!
燒,說明她識字,就犯了欺君之罪,當斬。
不燒,他還是有理由殺她。
左右都是死路一條。
可是她很惜命,還不想死。
蘭疏影面色不動,柔和的線條配著清冷的氣質,賞心悅目,真讓知情人都有點不忍心送她去死。
小太子的嘴被宮女從后面捂上了,不讓他透底兒。
蘭疏影若無其事地放下,抬起眼,杏仁眼分外無辜:“陛下,奴才斗膽請您示下,這紙上的字,奴才不解其意。”
皇帝一直緊盯著她,尤其是眼神。
太平靜了。
只有順從、疑惑,和無辜。
她連一點驚訝害怕的情緒都沒有,一切都很自然,毫無瑕疵。
是真的不認識?
如果這都是裝出來的,那她也裝得太出色了…
“哼,你再仔細看清楚了,別忘了一句話,君無戲言!”
“陛下…”少年愈發無奈,無助地看了一圈,可惜并沒有能幫忙解答的人。
少年很低落,叩首。
“奴自知卑微,有幸得貴妃賞識才有機會來伺候太子殿下,陛下是貴妃娘娘的夫,是殿下的君父,奴對您只有感激和敬意,陛下不許平安讀書,這是萬萬不敢違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