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北海道某地。
今年已經75歲的佐藤先生身體依然很硬朗,即使在北海道逼近攝氏零度的氣溫下,也依然堅持每天晚飯后帶著自己的愛犬“亞瑟”到町上的街道散步半小時。
佐藤先生雖然已經有些駝背,腳步卻并不慢,不多時便來到了鎮子的西北角,這里只有幾棟孤零零的公寓樓,且在各種原因下只有一兩戶人家住在這里,平時很是冷清。
“哦,這不是佐藤先生嗎?真是好久不見了啊。”
一個戴著鴨舌帽,圍著深灰色厚圍巾的微胖老人從旁邊一座車庫中走出,瞥到了正在散步的佐藤先生,驚喜地叫了出來。
“哦哦哦,是福山先生啊,呀去年新年的時候就沒看見你,聽說是和兒子住在一起了嗎?”佐藤先生先是愣了幾秒,認出對面的人正是之前經常一起喝酒的酒友福山,不由得笑了起來。
亞瑟也叫了兩聲,對著福山先生搖了搖尾巴。
“是啊,之前和兒子兒媳一起住在四國,這次回來把房子的事情處理一下,就不會再回來了。”福山先生笑了笑,彎下身撫摸了一下亞瑟的頭,臉上洋溢著寒冷和興奮共同交織成的片片紅暈,看來四國的氣候十分養人,足以讓一個在北海道生活了幾十年,曾經雪天也照樣單衣單褲的昭和男兒變得怕冷起來。
“啊真好啊,四國的天氣。福山你可真是養了個好兒子呢。”佐藤先生半是客套半是真情實感地表達了自己的羨慕,他和太太只有一個女兒,遠嫁到海外后就很少回家了。
“是啊,良好的父子關系可是有一個美妙晚年的秘訣呢。”福山先生又開懷地笑了起來,在霓虹如今這種泡沫經濟崩潰,老齡化加劇,啃老族數量不斷增長的社會條件下,能和自己的兒子和平地住在一起,有機會安度晚年,確實是一件值得自我夸耀的事情。
“爸爸你根本什么都不懂!”邊上一棟公寓樓里突然發出了很大的吵鬧聲,裹挾著粗魯和暴躁的怒吼一下子打破了佐藤和福山之間的友好氣氛,使兩人紛紛皺起了眉頭,向那棟公寓樓看去。
“那一家…我記得是姓竹內吧,當建筑工人的父親和讀大學的兒子兩人住在一起。”福山先生看著那棟公寓,努力在記憶里搜索相關的信息。
“是姓竹內沒錯。不過我聽說,那家的兒子已經從大學退學了,也沒有去找工作,一直在家里無所事事。”佐藤先生畢竟一直住在本鎮沒有離開過,明顯了解的情況更多一點。
“啊,我知道,就是那個…尼特族是吧?又不工作又不學習,在家里依靠家人為生。唔啊~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不像話。”福山先生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用著從媒體上新學來的詞來彰顯自己并未徹底脫離時代,成為無用的老頭子。
“煩死了!老頭子你什么都不懂!我出門了!”竹內家中又傳來年輕人的大聲叫嚷,房門被人怒氣沖沖地推開,看來是這家的兒子受不了父親的說教準備暫時離家出走。
聽到這番話的福山先生和佐藤先生眉頭又一次皺了起來,霓虹語的粗鄙之語并不多,在父子對話的語境里,這番話是非常粗俗無禮的了。
“啊呀,現在的年輕人…”
“轟!”
聲音巨大且毫無征兆的爆炸聲響起,打斷了福山先生的感慨,也劃破了這個小鎮寧靜的空氣,一如在無聲的考場中放錯時間的收卷鈴聲,給人帶來突然的驚嚇和揮之不去的惡感。
“怎,怎么回事?”不僅僅是聲音,爆炸帶起的氣浪直接將福山和佐藤兩位老先生掀翻在地,亞瑟也被嚇得夾起了尾巴,爆炸所裹挾著的還帶著高溫的碎石木片,也飛濺出去,在兩位老先生的衣服上留下不少細碎的痕跡。
福山和佐藤雖然被掀翻在地,受的傷卻不重,更多是被驚嚇到了之后順勢撲倒。二人發愣了幾秒,同時向爆炸的來源看去。
竹內宅,滾滾黑煙正從大開的門框和窗戶中噴吐出來,木門和窗上的玻璃都已消失不見,公寓樓邊上的圍欄也被爆炸的威力撕裂,一半飛了出去,一半還留在墻上,卻也已經嚴重變形,耷拉了下來。
不遠處的地上,一個身穿居家服的高大男子正面朝下趴在地上,生死未卜。
“喂,難道爆炸的是,是竹內家嗎?”佐藤先生眼睛睜得很大,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
“那,那個人是竹內家的孩子嗎?竹內家的大人難道還在里面嗎?”福山先生指了指那個趴在地上的人,那人體型不小,有些虛胖,穿的衣服像是年輕人穿的,應該就是竹內家的家里蹲兒子。
“福山先生,我去看看那個孩子的狀況,請你趕緊去打119和110叫消防員和警察來好嗎?你應該還記得電話亭的位置吧?”竹內家的兒子似乎還沒有死掉,佐藤先生一邊站起來,準備去看看那孩子的狀況,另一邊拜托著福山先生去報警。
“是,我這就去。佐藤先生,要小心啊。”福山先生體質明顯要差一些,站起來之后踉踉蹌蹌的,向鎮子里快步走去。
“喂,小伙子,你沒事吧?小伙子?這,這是,血?”佐藤先生小跑著來到地上的人身邊,本打算把他翻過來,卻發現這個青年的身高怕是至少有190公分,身材足有他兩個人那么大,在普遍不高的日本人里可以被歸類為壯漢一類,現在又好像失去了意識,死豬一般,憑佐藤先生一個人根本搬不動,只好伸手去搖晃他的肩膀。
“呃…咳,咳…”青年猛地咳出一口鮮血,雖然證明了他尚且還未去到彼岸,卻絲毫沒有醒來的跡象,倒不如說氣息更加微弱了,幾乎察覺不到。
“喂喂,小伙子,撐住啊!救護車馬上就到了!少年,少年!”
“汪!汪汪!”本來老實跟在一邊的亞瑟突然狂躁了起來,對著地上的青年齜牙咧嘴,如臨大敵。
都市傳說里,狗能看見人類看不見的東西。
北海道,大廣市立醫院。
“不行了。”現年五十五歲,大廣市立醫院外科王牌醫生,井野浦志嘆息一聲,放下了手中的電擊器,搖了搖頭。
“不行了嗎?”站在一邊,現年二十歲,大廣市立醫院外科護士白井瞳看向急救臺上躺著的高大青年,身體雖然有些肥胖,兩只腳因為急救臺不夠長的緣故甚至不得不懸空放著,卻還是能看出幾分青澀來。
“醫學的手段已經用到盡頭,再下面就要看人的求生欲了,或許會有奇跡發生也說不定。不過…”井野浦志看了看急救臺上已經徹底停止了心跳超過五分鐘的青年,搖了搖頭,沒有繼續說下去。“叫警察過來吧,這名患者,已經可以叫作‘死者’了。”
從醫這么多年,能被稱為醫學上的“奇跡”的案例井野浦志也見過一些,但這些奇跡和沒有挽救回來,最終就那樣死去的人比起來實在是太少了。說到底,醫學是一門現實的學科,不能把希望寄托在虛無縹緲的“奇跡”上。
“好可惜呢,這么年輕就失去了自己的生命,這個青年,好像還不滿二十一歲吧?”白井瞳感嘆了一句,她剛做護士不久,對于生命的逝去還保留著一些敏感。
白井瞳看向急救室墻上的鐘表,一個人在心臟停止后十秒到二十秒內便會開始出現意識障礙、抽搐,心臟停跳五分鐘以上便會造成不可逆轉的腦死亡,而霓虹正是將腦死亡作為人類死亡的標準。不管從什么角度來說,那個青年都已經死去了。
“醫生和護士們都辛苦了。我看看…患者,嗯,現在應該說是死者了,今年二十歲,與父親生活在一起,名字應該是竹內…”一名身穿制服的警察進入急救室向進行急救的醫生護士們表示了感謝,在手中的材料翻找了一番,半是自言自語,半是回答白井瞳的問題。
而白井瞳并沒有留意警察說了什么,輕輕嘆了口氣,拉過白色床單蓋住青年的面龐。
“凌平,竹內凌平。”
“叫我嗎(jiaowoma)?”
竹內凌平忽然翻身坐了起來,雙目圓睜,直直地看向正站在他面前念出了他名字的警察。
“什么玩意?!”毫無心理準備的警察被嚇得向后連連倒退,撞到了一輛擔架車,連人帶車翻了過去。
周圍的醫生護士們也嚇得不輕,年紀較小的護士們更是哇哇亂叫,雖然心臟停跳后再恢復的人也有,但再怎樣也不會前一秒心臟停跳已經被宣判死亡,后一秒就突然九十度坐起來說話的。
比起醫學上的奇跡,這更像是靈異事件。
“霓虹語(にほんご)?怎么回事(zenmehuishi)?”竹內凌平沒有在意大喊大叫失態的周圍人,反而抬起右手按在嘴上,低聲自言自語了起來。
“這位病人,您的身體狀況還非常不好,請您趕快躺下,我們為您做接下來的治療。”白井瞳似乎是最先恢復冷靜的人,大膽上前輕聲和竹內凌平商量了起來。
“我(ぼく)的身體(deshenti)…”竹內凌平似乎這才意識到自己是個差點死掉,或者說已經死掉過的人,身上的骨折、內傷和挫傷都十分嚴重,臉上立刻露出了痛苦之色,面部肌肉不自然地扭曲,配合上尚未擦去的血跡和灰塵,顯得格外可怖。
“拜托了(頼む)。”竹內凌平咬牙說出這樣一句話,又一次閉上了眼睛,向后仰去。所幸白井瞳眼疾手快扶住了他,沒有再因為撞擊收到二次傷害。
“好重…患者心跳逐漸恢復,但體溫血壓還處在危險狀況,呼吸也很微弱。井野醫生,請您開始主持搶救吧!”白井瞳差點沒有扶住身材胖大的竹內凌平,她檢查了一下竹內凌平的身體狀況,面色凝重地回頭看向井野醫生。
“啊,我知道了,開始搶救!”井野醫生愣了愣,正了正神色,接過儀器開始準備搶救。
“死人…復活了?”被嚇到的警察仍然半癱在地上,睜大眼睛喃喃自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