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鑾殿內的諸公,早已得到消息,聞言并不驚訝,首輔錢青書當仁不讓的站出來,發表看法:
“此計,恐是叛軍的緩兵之計,陛下還請三思啊。”
不等永興帝說話,當即就有人站出來反駁:
“錢首輔何時與楊布政使如此默契了?”
說話的是兵部都給事中,噴子里的領頭羊之一。
錢青書皺了皺眉,審視著兵部都給事中,淡淡道:
“嚴大人有何高見啊。”
兵部都給事中,高聲道:
“陛下,自秋收以來,十萬大軍被魏淵葬送在靖山城,入冬后,又有近六萬精銳折損在青州。再這么打下去,我大奉的將士必定耗損殆盡。
“而各處流民成災,兵力緊缺,兵部已經抽調不出兵馬支援雍州了。臣認為,議和實乃正確之舉,可解朝廷燃眉之急。”
兵部尚書欲言又止,嘆息一聲,選擇了沉默。
“解燃眉之急?”
右都御史張行英冷哼道:
“要想議和,叛軍必定獅子大開口,只怕之后,朝廷更加沒有余力與其抗衡。鈍刀割肉的道理,嚴大人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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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戶部尚書出列,沉聲道:
“張御史如此明察秋毫,洞悉局勢,不如我這個戶部尚書的位置,讓給你來做。。”
說罷,冷笑一聲,朝永興帝作揖,大聲道:
“陛下,國庫空虛,朝廷若是繼續與云州叛軍交戰,遲早被戰事拖垮。春祭將近,大地回春,我們需要的是時間。而議和,恰可爭取時間,讓我們熬過寒災。”
主戰派和主和派立刻掐了起來,爭論不休。
每次事態面臨失控,趙玄振便抽打鞭子,呵斥一聲“肅靜”。
永興帝默然的旁觀者諸公的爭論,直到發表意見的人越來越多,主和派漸漸壓過主戰派,他這才看向趙玄振,用眼神示意。
趙玄振再次抽打鞭子,光亮可鑒的地面,發出清脆的聲響,讓殿內的爭論聲安靜下來。
永興帝環顧眾人,緩緩道:
“朕體恤將士與百姓,不忍再妄動干戈,議和之事,就這么定了。”
皇城,王府。
豪華馬車停在府外,錢青書在仆從的攙扶下,踏著小凳下車,王府外的侍衛知道他的身份,沒有阻攔。
一路進了府,在內廳稍后片刻,管家引著他進了內院,來到王首輔的臥房。
像王首輔這么體面的人,見客不在書房,而在臥房,可見病情有多嚴重了。
獸金炭熊熊,散發溫暖,臥房門窗緊閉,外室和內室各有兩名婢女侍立。
王首輔坐靠著,腰背墊著軟枕。
他瘦的形銷骨立,臉色難掩暮氣,唯有一雙眼睛,依舊明亮有神。
“唉!”
錢青書嘆息一聲:“你這病怎么就不見好?”
他說著,揮了揮手,讓丫鬟們退下。
“許是大限將至了吧。”王貞文笑了笑:
“人一上了年紀,便是病來如山倒,神仙也難救。所謂五十而知天命,既是天命,那也就順其自然了。”
錢青書沉吟一下,道:
“本不該來找你,讓你安心養病才要緊,只是.........”
王貞文抬斷,指著窗戶,道:
“先幫我把窗打開。”
錢青書皺皺眉:
“天寒地凍,開了窗,你這身子骨經得住?”
王貞文擺擺手:
“這一屋子的暮氣,讓我難受,豈不更容易生病?別廢話了,趕緊開窗去。”
錢青書略作猶豫,走到窗邊,打開一道不大不小的口子,讓冷冽但清新的風吹入屋內。
他返回床邊,在圓凳上坐下,心里措辭了一下,道:
“青州失守了。”
見王貞文沒有說話,他也沉默下來,過了一會兒,王貞文聲音低沉:
“你繼續.........”
“監正戰死在青州了,叛軍如今占據青州,與楊恭在雍州邊境對峙.........昨日,雍州布政使姚鴻遞上來折子,云州欲派使團入進議和.........”
王貞文一聲不吭的聽著,期間沒有動彈一下,目光也仿佛凝固。
等錢青書說完,他眸光微動,恢復了生氣:
“陛下答應了?”
他語氣里有著濃濃的失望。
錢青書輕輕點頭:
“別無選擇,大奉失去了監正,超凡戰力出現空缺,就如羊群沒了領頭者,遲早人心渙散。再打下去,又有什么用呢。
“易位而處,恐怕我也會與他一般.......”
猛的意識到自己這話是大不敬,嘆息著改口道:
“換成其他皇子,也是一樣。”
王貞文聞言,緩緩點頭,道:
“人家就是吃準了這個,才在勝券在握時,主動派使團和談。”
錢青書苦笑一聲:
“聰明人很多,但都裝傻子罷了,這道理誰不知道,可又有什么辦法?近日,京城人心惶惶,諸公強作鎮定,實則早被嚇破了膽,甚至認為大奉滅亡不過時間問題。
“沒有另謀出路,已經算是忠心可嘉。
“陛下自己也知道和談是鈍刀割肉,可他能做什么?和談是他唯一的希望,他會不顧一切的抓住,然后對自己說,這一切都是為了爭取時間,等待寒災過去。”
王貞文沉默半晌,道:
“不說這個,你想辦法讓許七安來見我一趟。”
“他?”
錢青書苦笑搖頭:
“這位大爺誰看得住,我連他在哪里都不知道。”
“他在京城,他現在一定在京城。”王貞文捂著嘴劇烈咳嗽,“監正死了,他一定會回來,嘿,云州叛軍想要議和,得看他同不同意。”
錢青書起身,大步走到窗邊,關好窗戶,回身說道:
“你覺得,許銀鑼能破解此事危機?”
王貞文沉默以對,隔了好久,他低聲道:
“就算魏淵復活,也盤不活這局死棋。”
司天監。
七層丹室,許七安連家都沒有回,徑直來找了宋卿。
“招魂幡的材料我都集齊了,但還有一個輔助材料。”
許七安取出地書碎片,依次散發森寒陰氣的兩枚玉瓶,一塊布滿蜂窩狀孔洞的石頭,一團漆黑如墨,散發劇毒氣體的蠶絲。
宋卿連忙服下辟毒丹,用浸泡了藥水的綢布捂住口鼻,然后拔開瓷瓶的木塞,做材料確認。
瓷瓶里分別是古尸的指甲,從頸部動脈里提取出的漆黑的尸水。
鳴金石和散發劇毒氣體的蠶絲也確認完畢后,宋卿道:
“最后一件材料是魏淵原身的發膚皮肉,用來定位的。但魏淵肉身毀在靖山城,肯定是找回來了。”
其實魏淵肉身被貞德吞噬了,宋卿不知其中細節。
“所以呢?”許七安問道。
“子嗣血脈可以代替。”宋卿緩緩道。
魏公早就絕后了啊.........許七安心里嘆息一聲,語氣低沉:
“必然其他法子替代,不然監正不會讓我尋找煉制招魂幡的法器。”
宋卿凝視著他:
“魏淵是沒子嗣,但你是靠他的血丹晉升三品的,某種意義上說,你便是他的子嗣。
“所以接下來,你要煉出一粒血丹,不用多,指甲蓋大小便成,這不會對你修為造成影響。
“然后,你還得幫我祛除掉幽冥蠶絲蘊含的毒性,神魔后裔的毒,我可沒辦法祛除。”
許七安目光掃過幽冥蠶絲:
“煉出血丹祛除毒性,怎么也得三天時間。
“這些都不是問題,真正的問題是,招魂幡這樣強大的法器,你能行嗎?”
監正已經不在,孫玄機養傷中,楊千幻此時也不在京城,司天監地位最高的是宋卿。
但宋卿只是一個六品煉金術師。
身為煉金術領域的大佬,宋卿對自己有著深刻的認知,對煉金術懷著崇高的敬意,絕對不會逞能,他果斷搖頭:
“我不行!
“鳴金石這樣的金屬,凡火無法熔化,需要以火行之陣凝聚火靈才能熔化它。
“嗯,我可以用一些助燃的材料提高火焰溫度,但需要建造一個新的火爐,而助燃材料是我獨創,司天監沒有儲備。
“單是這方面,就要半個月的時間。”
宋卿卡級多年,浸淫煉金術,摸索出很多取代陣法的法子,但這些法子肯定沒有直接布陣來的便捷。
“所以需要你以氣機代替助燃材料,熔化鳴金石,煉出招魂幡的桿子。至于招魂幡的幡布,只能等孫師兄傷勢痊愈再說。因為編織過程中,需要不停的融入陣法。”
許七安耐心聽完,道:
“煉好招魂幡,就能喚醒魏公?”
宋卿依舊搖頭:
“而后是刻畫聚陰大陣,等待一年中陰氣最盛的三個時刻之一,由你來召喚魏淵魂魄。”
許七安皺眉:
“最近的一次是什么時候?”
宋卿沒有思考,回答道:
“春祭日!”
一個月左右..........許七安吐出一口氣,認為這可以接受。
這天,一條騰云駕霧的長舟,破開云海,緩緩降落在京城地界。
御風舟,這件法器原本是東方婉蓉的東西,劍州一役中,落到了姬玄手里,此舟日行千里,是極罕見的大型運輸工具。
舟頭立著三人,居中的是一位華服青年,五官俊朗,氣質溫文爾雅,手里捏著一把銀骨小扇。
他的長相和姬玄有四五分相似,氣質卻截然而不同,姬玄偏向陽剛,鋒芒卻暗藏。
這位年輕人則有一股書生意氣,以及腹中填滿學識的傲氣。
左右兩邊,分別是黑衣少年許元槐,清冷少女許元霜。
此三人為使團核心人物,除他們之外,還有十六名老成持重的讀書人,組成的談判團隊。
以及一百名修為不俗的精銳侍衛。
“京城啊.........”
姬遠手里的銀骨小扇轉動幾圈,笑道:
“聞名已久,仰慕已久,元槐元霜,你們難道不高興?”
許元槐和許元霜都是生人勿進的性格,一個冷漠,一個清冷,這和他們從小生活的環境有關。
但他們確實高興不起來,任誰都能看出,父親讓他們入京談判,針對的是誰。
“聽說雍州城外,許七安對你倆手下留情,沒有痛下殺手。等入了京,你倆可要保護好我。”姬遠笑瞇瞇道:
“那廝不舍得殺弟弟妹妹,殺我這個表弟,恐怕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見表弟表妹表情淡淡,他自覺無趣,感慨道:
“此次來京城,第一,是為潛龍城攫取更大利益。第二,立功,七哥已是超凡強者,我卻寸功未立。若能把這件差事辦得漂漂亮亮,父親會更重視我們兄弟。七哥的位置,才更穩固。
“這第三嘛,就是試探一下大奉如今的底氣。你們那大哥,就是我首要試探之人。嘖嘖,你們覺得,他有沒有想過和談?”
許元霜淡淡道:
“他不會!
“此人寧折不彎。”
姬遠點點頭,然后說道:
“性情剛烈,不代表迂腐,他若同意和談,那便是緩兵之計,說明大奉還有后手啊。”
說話間,御風舟緩緩停靠在京城外。
負責迎接云州使團的衙門是鴻臚寺和行人司,領頭的是鴻臚寺卿,官居從三品,實在是給了云州天大的面子。
鴻臚寺卿是位蓄著山羊須,面容清瘦的中年人,魚尾紋深刻,常年笑出來的。
人情練達,處事圓滑。
他率下屬迎向御風舟,等待云州使團下來。
可是等啊等,等啊等,御風舟上安靜一片,不見任何人影,也沒看到踏板放下來。
一刻鐘后,一名侍衛從船舷邊探下頭,高聲道:
“敢問大人是何人?”
鴻臚寺卿堆起職業化笑容,作揖道:
“本官鴻臚寺卿。”
那侍衛“哦”了一聲,腦袋縮了回去,十幾息后,又探出頭來,淡淡道:
“我家公子說了,你身份不夠,請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