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口的是唐立孝,他似笑非笑地掃了眼桌上那雪花花的十錠百兩銀子,接著又似笑非笑地看著唐栓和老張氏,眼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老張氏本就因為分家的事情心里不痛快,見唐立孝還敢找茬,頓時一拍桌子怒吼道,“老二,你這是啥意思!你是以為你爹和我藏私了不成!是,你爹和我沒把所有錢拿出來,還有幾吊銅板和碎銀子,這些你爹和我留著沒拿出來。那是想著那些銅板和碎銀子不好分,這才沒拿。
咋的?就這樣你還不滿意,是不是要我們兩個老的把身上的肉割下來,給你啊!”
田里正和木村長看向唐立孝的眼神也有些不贊同,村里一般人家也就只能有個幾十兩的存銀,如今唐家能有百兩銀子的家底,這真心不少了。以前一直聽說唐栓和老張氏兩個偏心小的,現在分家,他們能不藏私地把所有家底都拿出來,這真心是很不錯了。
老張氏罵唐立孝,趙氏立即不干了,她也不跟老張氏硬懟,只是冷笑地指著桌上的百兩銀子,“娘,我當家的可沒說錯,這一百兩銀子就是少了!我給你算筆賬啊,不說咱們田里產出的,還有我們那么多年交到公中的錢,這些全都對不上!
我們二房每個月也能上交個兩三錢銀子,大房更多,因為大哥可是被你們逼著——不對,看我說的啥話,啥叫逼,明明是大哥自愿孝順爹和娘,樂意交九成銀子。”
趙氏說著,抬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子,一臉歉意,但是從那雙眼里真看不出啥歉意。
唐晶晶立馬開口,“什么自愿孝順,我爹就是被逼的!我爹當時也只想交五成錢,是奶對著我爹又打又罵,說我爹不孝順,自私,否則不會私藏錢,硬生生逼著我爹交九成的錢!”
唐立仁忽地看了眼唐晶晶,眼神淡淡,卻含著絲絲打量,他是真的驚訝唐晶晶能說出這么一番話。雖然從周氏和老張氏的嘴里早就聽說唐晶晶變了很多,但他到底沒有親眼見過,所以不好說什么,但是如今真是見識到了。
唐立忠氣得滿臉通紅,對著唐晶晶怒喝,“你閉嘴!是我心甘情愿把錢給娘的,都是我自己樂意的,娘啥也沒做!”
老張氏憤怒的神情隱隱有些好轉,難得給了唐立忠一個好臉色。
唐立忠得了老張氏的好臉色,激動地連手也不知道往哪兒放了。
唐晶晶瞧著唐立忠那沒出息的樣子,差點沒生生暈倒,唐立忠真是太沒出息了,老張氏給張好臉,就能屁顛屁顛湊上去,真是沒出息!看來他調教包子爹的道路真是道阻且長!
趙氏又接著開口,“無論是我們大房還是二房交的錢都不是最多的,三房交的才叫多,大約一兩個月就能往公中交個十兩銀子。我算了算,三房一年起碼能給家里交個百兩銀子。”
田里正和木村長都震驚了,都說唐家老三做生意賺了不少錢,但他們大多也只是聽說,不曾親眼見過。但是今天他們算是見識了,一年就能往公中交個百兩銀子,唐家老三這得賺了多少啊。
察覺到田里正和木村長震驚中帶著打量的眼神,唐立仁只當沒看到,他這賺的錢雖說多,但是也不算太多,比起啥大地主,富紳的,那就差遠了。
“你們不要吃,不要喝!一大家子,那么多張嘴,你們不用吃啊!還有每年都要交稅,茶米油鹽醬醋茶這些不用花錢啊!你咋光看得到錢,看不到要花的地兒!”老張氏尖著聲音反駁。
這回趙氏沒開口,接棒的是唐立孝,“嗯,娘說的很有道理,不能只看到進來的銀子,還得看看這出去的銀子。”
老張氏的臉色好了,她以為自己鎮住唐立孝了。
“但是這出去的銀子好像也對不上。家里的吃喝,說句實在話,我真看不出需要花多少銀子。家里每頓吃的都是啥,棒子粥,窩窩頭,頂多再加點自家腌制的咸菜。每次只有老四回來,家里才會去割肉。當然這做好的肉,大多也是老四吃了。老四,這點你不會否認吧。”
被唐立孝指出的唐立義面色瞬間爆紅,如果只是當著自家人的面,唐立義還不會如此,問題是田里正和木村長兩個也在。
老張氏哪里能容許他的心肝寶貝兒小兒子被唐立孝指著鼻子罵,當即爆發了,“老四讀書辛苦,你們都是親兄弟,老四每個月才回來幾天,多吃點肉咋了,你連這么點小事也不愿意容老四,你說說你的心咋那么毒啊!”
唐立孝嘴角一抽,“我也沒想為了一點肉跟老四計較。不過要說老四辛苦得吃好的,那瑾睿不也一樣讀書,他也得吃好的不是。我也沒看瑾睿每天吃得有多好,用得有多好,結果呢,瑾睿考試得第一!頭名案首啊!多厲害!老四呢?吊尾巴考中秀才。要說老四還比瑾睿多學了幾年呢。這差距咋那么大?”
唐立孝說著搖頭晃腦,一臉不解。
打臉!打臉!真是太打臉了!唐立孝的話簡直是狠狠在打唐立義的耳光!
“對了,現在是在說錢的事,老四讀書沒瑾睿好的事情先放一邊。咱家吃的就不說了,壓根兒花不了多少。再說這穿的衣服。里正,村長,不用我說了,你自己看看,我們唐家一家子穿的都是啥,沒穿綾羅綢緞,就是普通的細棉布,別說銀子了,用幾吊銅板就能買到。而且你看看我們一家子穿的衣服可不新,都是穿上好幾年才能換上一件新衣服。”
不用唐立孝說,田里正和木村長長了眼睛,唐家人穿的什么,他們看得清清楚楚。
老張氏氣得渾身發抖,“你——你——你——家里有兩個讀書人,你說要不要花錢!你——”
老張氏一時間氣得都忘了說啥!
唐立孝又慢悠悠道,“娘,您說的可真是太好了!不過瑾睿讀書,公中可沒供著,全是老三自己供著的。咱們全家供著的就只有一個,那就是老四。”
田里正和木村長兩個再次齊齊震驚,對視了一眼,心里不約而同道,沒想到來唐家見證分家的事,能聽到那么多有意思的事。
唐瑾睿讀書一直都是唐立仁供著,唐家公中沒出錢的事,這點只有唐家人自己心知肚明,青石村其他人家可不知道。
唐栓怒道,“老二!”
唐立孝像是絲毫感覺不到唐栓的怒意,自顧自地繼續開口,“爹,我說的可是實話。咋了,啥時候連說實話都不能了?難道瑾睿讀書,公中出了錢嗎?我咋一點都不知道?”
趙氏立馬道,“當家的,你肯定不知道啊。因為壓根兒就沒有!咱們如今是在說銀子是吧,那咱們再算。要說唐家啥錢花的最多,那就只有老四讀書了,每年光束脩就得交十兩銀子!這還不算,老四經常要出去跟他的同窗吃酒,還有買筆墨紙硯。
我那時候看著老四的筆墨紙硯,嘖嘖——我咋看咋覺得比瑾睿用的好,我擔心我這鄉下婦人不識貨,所以我特地去縣里找人打聽過。結果我的眼光還不錯,老四用的那套文房四寶居然要一百五十兩銀子!瑾睿那套就普通多了,二三十兩銀子就夠。”
都說讀書花錢,但是田里正和木村長兩個到底沒有多深刻的認識,因為家里孩子還有親戚們都沒有考科舉的,也就去村里的學堂認了幾個字就回來。誰知道光讀書用的文房四寶,好的就要百兩銀子。
唐立仁下了結論,“所以啊,咱家用錢最多的不是別人,就是老四!這點,爹和娘得承認吧。”
唐栓和老張氏皆怒瞪著唐立仁,如果不是有田里正和木村長兩個外人在,他們怕是都能沖上去給唐立仁幾耳光了!
唐晶晶黑葡萄似的眼珠子滴溜溜轉著,最后冷笑開口,“看來咱家大多數銀子都是四叔用的,可憐咱們其他人只能在鄉下吃糠咽菜。不對,還漏了一個,姑姑得的怕是也不少。要不然姑姑用的胭脂,時不時去布莊扯布做一件新衣裳的錢又是從哪兒來的?
都說當爹娘都寵幺兒,這話看來果然不錯。不過我就好奇了,都是同一個娘肚子里爬出來的,又是同一個爹,有必要那么偏心?整的一個像是大家公子,其他的全是他的奴才。”
老張氏惡狠狠道,“你給我閉嘴!”
唐晶晶奴了努嘴,“有些人啊,在知道自己理虧后,就只會叫人閉嘴,別的還會什么?這叫色厲內荏,外強中干。”
唐立仁再次瞥了眼唐晶晶,再次刷新了對這個侄女的認識,色厲內荏,外強中干兩個詞,沒讀過書的人怕是說不出來吧。
唐立孝接著道,“爹,娘,所以你們不能不承認家里的錢不止那么點,但是你們全都花在老四身上了吧。”
事實擺在眼前,唐栓和老張氏再想為唐立義辯解也不能,他們唯一恨得是今日田里正和木村長兩個外人也在,這臉算是丟干凈了!
唐栓深吸一口氣,“是!老四是花了不少錢,但那都是我這個老頭子給的!我愿意寵幺兒咋了!我再寵老四,也沒不把你們當人看吧!”
唐立孝一愣,顯然是沒想到唐栓會那么干脆直接地將所有事情都攬到自己身上,以此洗白唐立義。
唐晶晶看不慣唐栓的偏心,冷嘲道,“有的人就是喜歡倚老賣老,明知自己理虧,然后就拿出身份輩分來嚇唬人。我最看不起的就是這種人了。”
田里正和木村長不悅地看向唐晶晶,這唐家大房的二姑娘不是說很膽小懦弱,啥時候膽子變得那么大,敢當著長輩的面,直接嘲諷出聲,只差沒指著唐栓的鼻子罵了。
當事人唐栓更是從未被人如此羞辱過,那個羞辱自己的人竟還是他的親孫女,一時間氣得面色漲紅,要不是平時一直辛勤勞作,身子不錯,怕是會氣得就此中風癱瘓了!
唐立仁也同樣不悅地看了眼唐晶晶,開口道,“那些交上去的錢進了公中,由爹和娘保管著,爹和娘只要沒把我們這一大家子餓死,那錢,他們想咋用就咋用。那是我們對爹,娘的一片孝心。晶晶,你的話太過分了。這是你爺爺,沒他,就沒你爹,更不會有你。”
唐晶晶扁扁嘴,并沒有道歉的意思,只是心里卻在腹誹,看來這古代人不管多精明,開明,在對爹,娘孝順這問題上,就是繞不過彎子,比如她的三叔。
唐栓和老張氏的臉色終于好看了不少。
唐立仁對分家里面這些外外繞繞的事情沒興趣,正如他說的,看在唐栓和老張氏生了他,并且將他養大的份兒上,那些錢給了他們,他們愛咋用就咋用。
“爹,娘,分家吧。”
唐栓指著桌上的地契還有銀子,“四十畝地,你們四兄弟平分,還有我們老兩口的一份兒,所以每人八畝。一百兩銀子也是如此,分成五份兒,每人二十兩銀子。玉兒還沒出嫁,就跟著我們老兩口,她的嫁妝由我們兩個老的負責,不過你們幾個當哥哥的,也念念你們的妹妹,你們到底就這么一個妹妹。”
最先提出反對的不是別人,正是唐晶晶,“不公平!分家產,按理是嫡長子分大頭。爺,你這樣張口平分,不合乎規矩吧。”
老張氏對唐晶晶的意見老大去了,一聽唐晶晶出聲,立時沒好氣道,“長輩說話,有你個小輩插嘴的份兒啊!你閉嘴!”
唐晶晶心頭火氣,正想撩起袖子跟老張氏大吵,唐栓這里按住了老張氏,“你跟她計較什么。”
唐栓轉而對唐晶晶道,“你說不公平?哪里不公平?你要說長房分家產時該得大頭,沒錯,是有這樣的規矩。不過長房無子,以后眼看著是要過繼其他房的子嗣,長房分了大頭給誰?”
“無子”兩個字重重擊在唐立忠和李氏的心上,同以往無數次一樣,每次一說到沒兒子這話題,他們都會彎下腰,低下頭,絕望不已。李氏更像是犯了天大的錯,一臉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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