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安!”
“宜安!”
“宜安——”
睡夢中的黃宜安被一陣急促且撕心裂肺的喊聲驚醒,恍惚間她仿佛重回前世彌留之際,闔上沉重的雙眼,耳邊只有祁鈺蒼老悲戚的呼喚,讓她一時不知身在何處。
“宜安!宜安!宜安…”
耳邊驚恐的囈語將黃宜安從迷茫的泥淖中拉出,她搖了搖頭,清醒過來——這不是充滿憾恨的前世,而是全新的今生。
黃宜安連忙順聲看過去,就著朦朧的月光看見祁鈺正皺緊眉頭痛苦地囈語,她連忙吩咐掌燈,又輕輕地推搖祁鈺,呼喚道:“陛下,陛下,快醒醒…”
片刻,祁鈺方才止住囈語,從噩夢中驚醒,眼神依舊渙散,然而雙手卻像是有意識似的緊緊地將黃宜安箍在懷里,力道大到黃宜安禁不住皺了皺眉頭。
一陣有序的忙亂之后,燭光將寢殿照得輝煌明亮,也照清了祁鈺惶惑的神情、涔涔的冷汗。
阿梅近前請示道:“娘娘?”
黃宜安剛要開口讓阿梅掀帳打水伺候,就覺抱著她的胳膊又緊了緊,抬頭便看見略略清明的祁鈺抿緊雙唇,輕輕地搖了搖頭。
黃宜安遂開口吩咐道:“這里不用你們伺候了,去凈房準備些熱水,陛下一會兒要沐浴。”
出了這一身汗,不沐浴熟悉可睡不好覺。
阿梅低聲應了,領著寢殿內的宮人悄聲退了出去。
錦帳內,黃宜安由著祁鈺緊緊地抱住,直到感覺到箍著她的雙臂慢慢地放松了下來,方才柔聲道:“陛下好些了嗎?可是做噩夢了?不怕,那只是個夢而已,醒了就好了…”
祁鈺點點頭,心里卻如籠著一片迷霧,禁不住懷疑那真的是個夢嗎?為何那么真實?歡樂和痛苦都仿佛是現實中親身經歷過一般…
“臣妾去給陛下倒杯熱茶。”黃宜安溫聲道。
喝杯熱茶,壓壓驚。
可是黃宜安方才一動,就被祁鈺更加用力地緊緊抱住了。
“你別走…”祁鈺喃喃低語,滿是祈求,像是生怕一松手黃宜安就不見了似的。
這樣的祁鈺,讓黃宜安恍惚間又回到了剛驚醒時,回到了彌留之際。
那時祁鈺就是這樣悲泣難舍地嘶喊挽留她的…
黃宜安搖搖頭,回過神來,柔聲說:“好好好,我不走,我哪里都不去,就在這里陪著你!”
堅定溫柔的許諾安撫了焦慮不安的祁鈺讓他慢慢地放松下來。
黃宜安這才輕聲問道:“陛下做了什么夢?怎么嚇得這樣厲害?”
“我夢到…”祁鈺下意識地答道卻猛地想起夢里的事情,立刻又抿緊嘴巴神色也沉痛起來。
他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里他和黃宜安成了婚,所不同的是同時還點選了二妃。
夢里的他對于兩宮太后選定的黃宜安本無多少情意卻在日漸相處中越來越喜歡這個純厚溫柔的妻子…
直到黃宜安小產,他壓抑著悲痛去勸解黃宜安卻勸他去臨幸別的妃嬪早日誕下皇嗣,成為一個無可挑剔的皇后,而不是依賴他、愛慕他的妻子…
再后來,黃宜安甚至像兩宮太后一樣處處規勸他聽從張圭的教導勤勉政務、戒絕嬉游…
他依舊尊重黃宜安作為皇后的尊榮卻慢慢地沒了年少時的情誼。
再后來,鄭氏進了宮,那個喜怒鮮活、對他從不矯飾的女子漸漸地成了他那令人窒息的帝王生活的唯一的亮色,似乎只有和鄭氏在一起,他才覺得自己是一個人而不僅僅是一個皇帝。
為了這抹亮色,他寵愛鄭氏抬舉鄭家,甚至想立鄭氏的兒子做皇太子。
但他從沒有像外人揣度的那樣意圖謀害中宮,讓鄭氏取而代之以便能以嫡皇子的名義冊立鄭氏之子為皇太子。
他所說的皇后年輕有望誕下嫡皇子也不全是借口所以乾清、坤寧二宮有水時,他曾與黃宜安共居啟祥宮數月。
可是那個時候的黃宜安好似已經歇了這個心思,每日只是吃齋念佛、打理后宮諸務,夜晚也是別設一榻,美名其曰怕打擾政務繁忙的他休息。
皇后如此冷淡拒絕,他作為皇帝,當然不可能觍著臉去求歡!
他以為冊封鄭氏為皇貴妃,已經足以壓制宮女出身且是獻俘的皇長子之母了。
可是所有人,包括黃宜安在內,都以長幼有序、倫理綱常敦促他早日冊立王氏所生的皇長子為皇太子,不可違背祖宗法制,妄立鄭氏之子為皇太子。
李太后的苦苦相勸,群臣的以死相諫,讓他瞬間像是回到了被張圭轄制的時候,因此他不管不顧,一意孤行,仿佛只有這樣才能證明他不是個傀儡皇帝。
可是直到最后,他依舊沒有爭過群臣,不能隨心所欲。
他正在鄭氏宮中飲悶酒,聽鄭氏聒噪的哭訴時,突然有宮人慌慌張張地進來稟報——皇后娘娘不好了!
“什么?”
“什么!”
兩聲驚呼,同時響起。
所不同的是,他是震驚惶痛,鄭氏卻是欣喜若狂。
就在那一瞬間,他突然就看清了鄭氏。
鄭氏和那些死諫阻止他冊立鄭氏之子為皇太子的群臣其實并沒有什么分別,都不過是為了個人權勢和富貴而已。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費盡心機地替鄭氏母子綢繆,背負數典忘祖、荒唐淫逸的罪名?
沒有絲毫留戀,他立刻疾奔去了坤寧宮,卻只來得及見黃宜安最后一面。
看著彌留之際的黃宜安,他想起的卻是紅蓋頭下那個羞澀嬌美的女子;想起她明明害怕卻又努力勸說他“回歸正道”,免得被張圭責罰的關切;想起她痛失長子時的錐心痛苦,還有女兒軒瑛誕生時黃宜安的歡喜激動;想起她默默地打理好公務,在她和李太后之間調停…
甚至當初覺得厭煩的啟祥宮的低低的誦經聲,如今也覺得有如仙樂,讓人留戀不舍…
所謂結發妻子,大概就是如此吧!
那一瞬間,他悲痛至極,痛悔自己為何沒有早一點醒悟,重拾舊緣!
眼見著黃宜安闔上了雙眼,他唯有痛聲呼喊,似乎這樣就能留下她,或者同她歸去,永不分離!
黃宜安等了半天,不見祁鈺開口,便知他是不想說,便也不再追問,只柔聲安撫道:“不管是什么噩夢,都過去了!”
祁鈺看向黃宜安,面前烏發披散的女子溫柔和順又滿眼關切與縱容,一如從前。
祁鈺唇角揚了起來。
對啊,不管是什么噩夢,都過去了!
這一次,他絕不會讓夢中的悲劇重演!一定會和眼前的女子還有他們的孩子,永遠相守相愛!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