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公夫人見狀,免不了心疼。
十幾歲的孩子,剛從戰場上舍命廝殺回來,如今好不容易回到家中,自然會不自覺地放松下來,說話也難免沒有個分寸。
然而心疼歸心疼,該有的訓誡,英國公夫人卻半句都不會短了的。
“你父親說得對。”英國公夫人溫聲道,“你仔細想一想,但凡你行事謹慎些,上次能差點被人算計了去?”
若不是黃宜寧那孩子心地良善,一心救人,恰巧破了明緗和鄭玉煙設的局,只怕明家便要如附骨之疽,一輩子都擺脫不了了。
張池自知造次,連忙抱拳認錯,道:“孩兒知錯了,還請父親與母親責罰。”
英國公見狀,神色微霽。
勇于知錯,還不算是無藥可救。
英國公夫人則嘆道:“我知你和瀾哥兒兄弟情深,替他打抱不平呢。既是如此,你就更應該先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再說。”
說罷,便將事情的始末,包括黃宜安請托她央人將自己的名字從選后名冊里劃去,而馮永亭收了錢財不辦事不說,還借此再三敲詐英國公府,以及黃宜安的應對之策,都一一說了。
張池聽罷,一臉慚愧。
若不是他和瀾弟帶了一千御林軍西赴嘉峪關,觸犯了張圭與馮永亭的固守大計,馮永亭又怎么會故意借此機會,勒索錢財不說,還將黃小姐推上了皇后之位呢?
說是兩宮太后親點的黃小姐為后,可是天下誰不知道,馮永亭權勢煊赫,深得李太后信任,他要想在李太后耳邊煽陣風、點把火,本就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
黃小姐非但不跟他們計較,反而還想法子幫忙遏制馮永亭的威脅勒索,可謂是仁義之至。
英國公夫人說罷,顧不得安慰兒子,連忙蹙眉問英國公道:“您覺得,黃小姐此計如何?”
英國公沉吟片刻,道:“既然黃小姐言之鑿鑿,想來并非捕風捉影。且細查一查再說吧。”
要威脅反制馮永亭那樣大權在握、深得圣眷的大宦,總得拿出一點有信服力的證據來。
英國公夫人會意,點頭應下。
第二日,是元宵佳節。
一大早的,張溪就來了。
黃宜安正在吃早飯,得知張溪還沒有來得及用飯,便請她坐下一起吃了。
桌子上擺著紅棗糯米粥、素餡兒大包子,外加幾個小菜。
張溪見了,便不由地心生感嘆。
安妹妹雖然被欽定為皇后,然而黃家的生活卻一如既往地簡樸。
這樣的好姑娘,這樣的好人家,真是便宜皇帝了!
吃罷早飯,黃宜安與張溪便去了西廂。
閑話一巡,黃宜安見張溪似乎有話要說,便支開了阿梅等人。
蘭心亦乖覺地出去,同阿梅守在外間伺候。
張溪從袖間抽出一封信,遞給黃宜安。
“這是什么?”黃宜安笑著接過,隨口問道。
“說是瀾弟打聽來的有關西北棉花種植以及高昌國長絨棉的情況。”張溪低聲嘆道。
黃宜安拆封的手一頓,捏著信,怔然不語。
她還記得張瀾臨行時的許諾。
“對了,等我到了邊關,正好可以幫你打聽種棉花的事情,保證比章大人信上說的還要仔細!”少年笑容明亮,言語溫柔,“等我回來,再細細地說給你聽。”
她以為,隨著她被冊立為皇后的消息傳出去之后,和張瀾之間就徹底割斷了,更不曾奢望他還記得臨行前的許諾。
手中這封本就厚實的信,一下子似乎變得有千斤重。
如此深情厚誼,她承受不起,更無以為報。
良久,黃宜安才喃喃低聲道:“我聽說,四少爺此番沒有跟隨國公爺諸人沒有回京…是我辜負了他…”
張溪眼圈微紅,低聲嘆道:“要怪,就怪這無常的命運…”
讓一對璧玉般的人兒不得不就此收場,永難再續。
兩人默認靜坐許久,還是張溪強顏歡笑,打破了岑寂。
“既是他的一番心意,你且打開來看看吧。”張溪勉強笑勸道,“看這架勢,瀾弟近幾年是不會回京了。你若是仍舊決意在西北種植棉花,他正好可以幫你看顧…”
黃宜安聽罷,勉強一笑,手下似有千鈞地緩緩拆開信封,抽出信箋,展開來看。
并無稱呼,亦無敘舊。
這是一篇純粹的有關西北棉花種植以及高昌國長絨棉的記述。
黃宜安一邊看,一邊愧疚不安。
張瀾這是怕給她添麻煩,所以才將一封飽含震怒、怨責,或許還有戀戀不舍的書信,寫成一篇純粹記述棉花種植的文章吧。
那一個個克制到冷漠的字句,實則掩藏著最深摯的善意。
良久,黃宜安才抬起頭來,將書信遞給對坐的張溪。
張溪一愣,沒有去接,怔然道:“這是瀾弟寫給你的信…”
為什么要給她看?
“張姐姐一看便知。”黃宜安嘆道,“信上并無不可對他人言者…”
張溪將信將疑地接過書信,低頭一看,又是欣慰又是心酸,半晌,喃喃嘆道:“這個傻小子…”
這應該是兩人之間的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書信了,竟然被自家的那個傻弟弟寫成了一篇農學論著,真是…
世間情癡,不過如此!
“那安妹妹看過之后,還打算去西北種棉花嗎?”張溪試探問道。
私心里,她是希望安妹妹能給瀾弟留一點念想的,然而理智卻告訴她,此時斷得越干凈越好。
黃宜安卻沒有張溪的糾結猶豫,聞言立刻答道:“當然!
“既然四少爺已經查明西北棉花種植堪比山東、蘇州一帶,而高昌國的長絨棉亦極有可能在關內種植,且還獲取了大量長絨棉的種子。如此天時地利,自然要試種一番!”
黃宜安的果斷讓張溪驚訝,也讓她心情復雜不安。
黃宜安知曉張溪所憂之事,遂勸慰她道:“四少爺能給我寫這么一封信,說明他是個純正善良之人。我能夠回報給他的,便只有讓像他一樣的邊關將士,不必再忍風受凍、戍邊御敵!”
未來,天氣會越來越冷,冬日會越來越漫長,處于苦寒之地的西北將士,對于棉花的需求會越來越大,也越來越緊要。
張溪聞言,心中大為震動。
安妹妹小小年紀,卻能在窘境中不忘初心,實在是難得。
如此看來,安妹妹和瀾弟著實般配得緊!
都怪皇帝橫插這一杠!
張溪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