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氏雖然已懷孕三月余,然而因孕吐得厲害,人日漸消瘦,且冬日又穿得厚重,因此尚未顯懷。
黃宜安到田莊的時候,戚氏正穿著靛青色的家常裙襖,坐在院子里大槐樹下的藤椅上曬太陽。
黃宜寧正伏在她的膝上,仰頭笑著不知說些什么,逗得戚氏也笑了起來。
母女二人依偎細語,安寧又祥和。
聽見響動,母女倆齊齊朝院外看來,見是王氏與宜安,忙都笑著站起來迎接。
“弟妹你別動,快坐下好好歇著。”王氏慌忙趕上前去,扶著戚氏在墊了棉墊的藤椅上重新又坐了下來,道,“一家子客氣什么。你如今可不比從前,得多加小心才是。”
戚氏不好意思地笑道:“大嫂,我只是有了身孕,又不是手腳不能動了,您不必如此緊張。”
王氏頗不贊同,道:“你不要覺得如今孕吐沒那么厲害了,就不放在心上。你如今都二十八歲了,不比年輕的時候,與生梁哥兒又隔了七年多了,萬事都得小心為上。”
戚氏赧然受教。
王氏不見黃倫在家,便問道:“這時節二弟不在家,去哪兒了?”
戚氏笑道:“前兒大雪,有些佃戶的房舍被雪壓塌了,這不天晴了,他去瞧瞧,看有沒有什么能幫得上忙的地方。”
王氏笑贊道:“你們夫妻心善,是那些佃戶的福氣。”
戚氏笑道:“佃戶們大都是爹娘在世時便租種土地的本分人,大家處得久了,情分也深。能幫就幫一把唄,就當是給孩子們積福。”
積善之家必有余慶,積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王氏笑著點頭,看向戚氏尚未顯懷的肚子,笑道:“這個將來出生了,也是個有福氣的。”
晌午時分,黃倫才回來。
黃宜安和黃宜寧已經做好了午飯,見黃倫回來,便連忙擺飯。
黃倫見了,笑贊道:“好孩子!”
說話間,從兜里摸出一捧棗子,分給她們姐妹兩個,笑道:“佃戶送的,甜得很很,你們嘗嘗。”
黃梁湊過來,趁人不備,飛快抓走一把棗子,嗖地竄到墻角去了,沖黃宜寧得意地笑。
黃宜寧立刻追了上去,要揪他耳朵。
姐弟兩人圍著飯桌追跑打轉兒、喊鬧不止。
戚氏見這情形,伸手撫摸肚子,嘆息一聲,直發愁:“兩個孩子就這么淘氣了,這要是再來一個,可怎么得了啊…”
黃宜安笑道:“二嬸不用擔心,三弟是個乖巧懂事的孩子。”
黃倫哈哈笑道:“你怎么知道是弟弟,而不是妹妹呢?”
黃宜安自知失言,連忙撒嬌混了過去:“我就是知道啊!”
那副無賴撒嬌的俏模樣,逗得大家大家哈哈大笑。
黃梁連忙捧了棗子遞給戚氏,嘻嘻笑道:“給弟弟吃!”
戚氏見兒子這么懂事,臉上的憂愁頓時一掃而空,笑容滿面地伸手去拈棗子吃。
“娘等一等。這棗子還沒有洗呢。等我先去洗干凈了,您再吃。”黃宜寧說著,連忙從黃梁手里接過棗子,拿去灶房洗了,端來放在戚氏面前。
王氏笑道:“孩子哪里有不淘氣的。寧姐兒和梁哥兒這般懂事孝順,都是弟妹的福氣吶。”
戚氏滿面笑容地點點頭,覆在小腹上的手也愈發地輕柔了。
吃罷午飯,王氏陪著戚氏說話,黃宜安便尋黃倫說起去西北種棉花之事。
張溪幫忙打聽的情況,早前黃宜安已經悉數告知黃倫了,因此黃倫見黃宜安依舊決定在西北買地種棉花,不免有些驚訝,問道:“不是說西北地區沒有種植高昌國長絨棉的嗎?”
黃宜安點點頭,道:“因此才決定先想法子弄點長絨棉的種子試種。若是合適,再買地大片種植。”
事到臨頭,黃倫反而打了退堂鼓。
“高昌國如今進犯邊境,長絨棉的種子只怕不易得。”黃倫捻須沉吟道,“再說了,如今邊境情勢緊急,現在去買地試種,未免太過冒險。”
黃宜安明知邊境不日即將重新恢復安定,卻不能跟黃倫明說,只得道:“有英國公在,邊境出不了亂子。”
黃倫頗為躊躇,道:“可即便是如此,萬一高昌國的長絨棉在關內無法成活或是高產,豈不是白忙活一場?”
黃宜安聞言,詫異地看了過去。
難道最初他只聽那西北來的客商一言,便決定去西北考察試種,就不冒險?
更何況眼下還有張溪幫忙打聽來的這么多消息幫忙。
黃倫明白黃宜安的意思,一咬牙,嘆氣道:“二叔就跟你說實話吧。并不是二叔不愿意西北試種棉花,可你也看到了,你二嬸這情況,二叔實在是不放心走開啊…”
自從戚氏懷孕之后,先是孕吐得吃不下飯,人迅速地消瘦下來;如今好不容易吐得不那么厲害了,情緒卻變化極大,上一刻還在笑,下一刻就能為了一點不知影兒的事哭起來。
家里還有兩個孩子,寧姐兒還算貼心穩重,梁哥兒卻是個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皮猴兒。
這一家子,讓他怎么能放心離開。
西北可不是京郊,一天就能往來,家里有什么事情他都能及時照應。西北與京城相隔幾千里,萬一家里出了點什么事,他在外面就是再著急也沒有用啊…
黃宜安笑道:“原來是為了這件事呀。二叔不用親去西北,派個人去就是了。”
黃倫搖頭嘆道:“這時節,要派人去西北試種長絨棉,談何容易…”
誰也不愿意為了點酬金,就把自己小命給搭上嘍。
黃宜安也不催促,笑道:“既是如此,那就等等看吧。”
等過一段時間,西北邊境安穩了,這問題便迎刃而解了。
可是黃宜安沒有想到,今生邊境的情勢竟然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十一月,嘉峪關飛馬傳來戰報。
高昌國三王子克里木于邊境集結重兵,隨時準備開戰。
消息傳來,舉朝震驚。
主守派說,都是因為皇帝未曾及時下詔命英國公堅守不出,導致雙方頻頻交戰,最終才釀至今日的大禍。
主戰派說,都是因為主守派一味避讓,助長敵人氣焰,克里木這才敢藐視大齊,集結重兵,欲要開戰。
總之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尚未安靜的朝堂,吵得是越發火熱了。
乾清宮里,祁鈺站在濃深的黑暗里,只覺得周遭壓抑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錯,讓克里木非但沒有被伏擊打怕,反而越打越有底氣了呢?
難道,他真的做錯了嗎?
黑沉沉的宮殿里,闃寂無聲,無人回答。
唯有夜風不時拍打門窗,發出刺耳驚心的響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