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玉走進來。
秦遠上前跟秦玉解釋:“我正在請教江…江云問題。”秦遠猶豫了一下,似乎不知道如何稱呼江云合適。
秦玉一聽,頓時感到無比有趣。
他這外甥秦遠,天資聰慧,但從小只對數理有濃厚的興趣,對文學和練武都敬而遠之。
也多虧了秦家風氣如此,并沒有強迫子孫后代一定要學文學武,光宗耀祖。所以盡管秦遠、秦武都是文不成武不就,也沒有長輩逼迫。
秦遠在數學上的天賦極高,而寧都并無專門教授數學的先生,所以秦遠一直是一直兀自研究那些數字,還常常提出些莫名其妙的問題——例如秦遠認為圓的周長與直徑有什么奇妙的關系…
秦玉對經商和數學都不感冒,所以秦遠整日研究的東西他都看不懂。沒想到今日秦遠竟然破天荒地向江云請教。
“哦?說說看,你都跟江云請教什么了?”
秦遠瞧了一眼江云,有些羞澀地解釋了一下除法的豎式運算。
秦玉聽得云里霧里,卻還是點點頭:“哦,原來如此。確實很妙!”
江云在一旁暗笑,不懂裝懂這一點,秦大少他們爺倆倒是一模一樣。
不過他也有些佩服起來,秦家這樣放任子女自由發揮的風氣別說在古代,就是現代也很少見。數學在古代畢竟屬于“奇淫巧技”,這樣的大戶人家子女不去想著如何把門第發揚光大,換個家族搞不好腿給打斷。
頓了頓,秦玉才看向江云:“江云,你還能指點秦遠?你果真是讓我有些驚訝。”
江云連忙道:“老爺謬贊了,這些都是些奇淫巧技…”
畢竟還要在秦府混,這些套話還是要說的。
江云還未說完,秦玉卻擺了擺手打斷,繼而一本正經道:“江云,不怕你笑話,我從來不認為這些東西是奇淫巧技。雖然我兩位姐姐可能會那樣想,但我一直覺得,這些所謂的‘奇淫巧技’才是這個國家需要的。”
江云聽到這兒頓時有些驚訝,沒想到秦玉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古代人,竟然有這樣的見解。
秦玉似乎覺得自己的言論有些驚世駭俗,失笑搖搖頭:“罷了罷了,我說的這話旁人不理解,你也不會理解,你聽聽忘了就成。”
江云認真地搖了搖頭:“老爺,我覺得你說得對。”
秦玉表情有些古怪,笑了一聲:“你不必刻意迎合我,我不吃這一套,拍我馬屁也不會得到什么賞賜。”
江云卻是又搖了搖頭:“老爺,我是真心覺得您說的對。自古到今,正是因為冶煉技術、農耕技術、建筑技術等等‘奇淫巧技’不斷發展,才有了如今繁華的寧國…”江云此時思緒比較混亂,只是粗略地說了一下自己的觀點。
秦玉聽了江云的話,眼睛猛然一亮,沉默片刻,才開口:“繼續說下去。”
江云想了想,組織一下語言:“就拿咱們的衣食住行來說,幾千年前的先祖們穿的是麻衣獸皮,吃的是野菜肉食,住的是山洞草屋,出行全靠雙足…而現在,咱們衣食住行都比先祖們優渥太多…這些改變都是靠著所謂‘奇淫巧技’的發展得到的。”
秦玉有些激動起來,“江云,你當真是這么想的?”
江云猶豫了一下,因為他接下來的話可能會有些驚世駭俗,但看了看秦玉,還是點點頭:“老爺,在我看來,一個國家不能僅僅以文取士。”
秦大少聽得皺起了眉頭:“你們又在說什么…”
秦玉瞪了一眼秦武:“你先莫說話。”
秦大少只好住口。
秦遠則在一旁若有所思。
江云繼續道:“我認為,不僅僅四書五經能夠教人成為一個對國家有用的人。”
“四書五經,可以看做是思想文化教育,教導的是為人處世,愛國知禮…可作為通識教育。但看一個國家強盛與否,看的不是有多少知禮達信的書生,而是糧食產量高低、交通方便與否,軍事能否保家衛國…”
“這些真正與國力息息相關的卻無系統教育。所以我認為在通識教育之上,應該還有數學、地理、生物、經濟、物理、化學一類的高等教育,這些文化以外的教育,也應作為取士的標準!”
科學是第一生產力,這是真理!
江云的話果然驚世駭俗,秦玉聽得目瞪口呆,想了想問:“何為物理?何為化學?”
江云知道秦玉該有此問,便用最簡單的話解釋了一番物理和化學。
秦玉聽完已經完全沉默下來,但能從他眼中窺探到心中的驚濤駭浪。
秦遠聽得似懂非懂,細細品味后也微微張開了嘴巴。
秦大少當然還是沒聽明白江云說了什么。但他大約聽出來江云似乎是說念四書五經沒什么卵用,有些歡喜,江云果然和自己觀點一致。
江云嘆了口氣,他知道自己這些觀點對這個時代的人來說太過于前衛,便也不再開口,任由他們消化。
過了半晌,秦玉嘆了口氣,目光有些古怪:“江云,我以前一直認為我的想法已經足夠離經叛道了,沒想到你比我的還要驚世駭俗。”
此時,秦玉竟然心中有了一絲視江云為知己的奇怪感受。
頓了頓秦玉又認真道:“我自己雖然喜好文學,對你所言物理化學之類一竅不通,但也覺得你說得有道理。不過這是國家大事,輪不到咱們肆意評論…你這些話可莫在外人面前說道。”
江云心頭一凜,連忙稱是。
想了想,秦玉才道:“我本來是有事情想問你,聽了你這番話,就更想問了。”
江云疑惑道:“老爺想問我什么?”
秦玉道:“你進入我們秦家之前是做什么的?我瞧你的見識和本事…怎么都不像一個會被賣到我們家的人。”
江云表情微微一滯,表情有些躊躇。
秦玉皺了皺眉:“不方便說?”
不是,我只是在想怎么編故事才好。
江云一時想不到什么合適的借口,猶豫片刻咬咬牙道:“老爺…這事必須得回答嗎?”
秦玉有些意外,思忖片刻:“如果你不方便說也就罷了。我只是好奇而已。”
江云這才松了口氣:“那…那謝謝老爺了。”
秦玉越發覺得江云神秘起來,又想說什么,忽然聽到屋外下人叫道:“老爺,二姑奶奶叫您過去商議明日老太太壽辰的事,大姑奶奶也在。”
秦玉微微一怔,嘆了口氣:“去回二姑奶奶,我馬上就到。”
他被打斷后,一時竟忘記了要對江云說什么,失笑一聲,“江云,你很不錯。好好跟著我兒子吧。”
江云抱拳:“是。”
秦玉又和秦武秦遠他們二人交待幾句兄弟之間要多來往加深感情之類的云云,便離去了。
這時,秦遠悄悄看了幾眼江云,沉默不語。
有時候,種子入土就是如此不經意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