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開始一天一天數日子。
蘇老師沉睡第一天,蘇老師沉睡第二天…
手機日歷上的日期也做了備注。
蘇寒山沉睡第五天的時候,老陶出院了。
陶然沒能去接老陶,是藍女士把人接回家的,下班后視頻,屏幕里的老陶雖然清瘦了不少,但整個人看起來是健康的,氣色和神采和依然在病床上的蘇寒山截然不同。
老陶說,大伙兒都好了,他不是他們病房第一個出院的,慢慢兒的,大家都會康復回家。說到這里,老陶還停了停,才柔聲和她說:蘇醫生也一樣,會好起來的,老天會保佑好人的。
陶然笑著點頭,當然!一定會好起來的。
放下手機,陶然卻盯著床頭的畫發呆。
蘇寒山畫給她的畫,她就放在床頭,夾在一本冊子里,日日拿出來看,時不時拿出來看,看見這畫,疲怠的心就會重新復活,微笑也會重回她臉上。
蘇老師真是的,也學著她畫畫了呢!
她將畫貼在心口,一點一點從畫里吸取能量,一點一點等著自己的心復蘇。
蘇寒山沉睡第七天,38床轉出重癥病房。
第九天,35床轉出。
這兩張床就此空了出來,后來的幾天內都沒有危重病人再遷入。
蘇寒山沉睡第十二天,別的醫院開始有援漢醫護返程。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仿佛多日陰霾后乍然放晴,整個世界都開始歡騰而喜悅起來。
然而,南雅醫院重癥病區里,周主任和蘇副院長卻看著一張CT片,愁眉不展。
“這是最新的片子。”周主任說著,還把上次拍的調了出來。
兩張片子相比較,并沒有明顯好轉,肺部看起來反而呈衰退趨勢,而此時,病房里,陶然卻發現蘇寒山的氧合開始急劇下降…
一時,病房陷入忙碌和緊張,蘇副院長和周主任疾步趕來,呼吸機氧氣調節到最大,結果不行,立刻俯臥位通氣,氧合開始上升,然而,眼睜睜看著它要穩下來了,幾分鐘過后,又開始驟降。
周主任看了看蘇副院長的表情,面罩底下,什么也看不清。
周主任心里痛得發酸,蘇寒山可以說是他看著成長的,也是他一手帶出來的,自蘇寒山病倒,他這心里就沒好受過,他不知道蘇副院長怎么還能保持冷靜。
而在冷靜而又快速地評估后,最終做出了上ECMO的決定。
陶然憋著一股勁,配合ECMO團隊給蘇寒山上ECMO,和護士長一起輕輕地把蘇寒山重新變成仰臥位,而后親眼看著大管子插進蘇寒山的腿和脖子,親眼看著他的身體被管子又連接到儀器上。
他聲息全無,全身插了各種管子,就像一個殘破的布偶娃娃,周身創口,任人擺布。
上ECMO時間不長,但從氧合開始下降開始,到ECMO上機成功,再到氧合慢慢開始恢復,最后穩定下來,陶然似乎耗空了所有力氣,但她不敢松懈,一絲一毫也不敢,因為如今蘇寒山的護理工作宛如捧著一碗滾燙的油,氧合指數就像是滿到碗口的熱油一樣,稍稍不注意,就開始晃晃悠悠,就連輕微地移動他,都會引起氧合指數下落,更別提還要注意ECMO的可能風險,比如出血并發癥等等,可移動是必然的啊,必須移動他避免長褥瘡。陶然還被告知,一定要注意監測,千萬不能出現心臟驟停,蘇寒山目前這個情況,如果出現心臟驟停,只怕…
陶然懂,只是,這個“只怕”之后的內容太重太痛,她承受不起,下班的時候,她走出病房,一身汗涔涔,她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這濕透的防護服和兩肩的重量,整個人往地上滑,徹底摔倒在地。
這是陶然第一次跌倒,身體不痛,大概是因為穿得厚,但心里卻痛得像是被撕裂了。
她對自己說不能倒,要站起來,可她卻怎么也爬不起來。
最終,還幾雙手拉、托、抱,把她給扶了起來。
護士長讓她靠在自己身上,開口也是沙啞而哽咽,“小陶,回去休息幾天,我來頂你的班。”
陶然不肯,搖頭,“我沒事,回去睡一覺就好了,我答應了蘇老師,他醒來的時候要看我的,護士長,我先下班了。”
當時在一起的還有幾個人,也有蘇副院長,蘇副院長也說,小陶太累了,休息幾天吧。陶然還是那句:我要等蘇老師醒來,蘇老師醒來要看到我的。
陶然走了以后,梅護士長面對蘇副院長,哽道,“都怪我…”
蘇副院長搖搖手,“跟你沒關系,那是他的職責。”
人人都這么說,不是她的錯,可是,梅珊無法釋懷,她當時就該攔著蘇寒山自己去救人,她寧愿今天躺在病床上的人是她,回來工作的人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