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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〇四章、 三歲不得,兇

  荊棘滿地,霧氣熏天。

  齊鶩飛差點以為自己穿越到了古老的洪荒世界。

  他端詳著手里的木雕神像。

  神識深入木頭的紋理,神像沒有五官的臉上漸漸出現了一張扭曲著的臉。

  那張臉詭異地朝他笑了笑,仿佛要告訴他什么秘密。

  手里的木雕漸漸變得虛無,只剩下一張死神般的臉,留在他的手掌心里。

  他握緊拳頭,緊緊捏住那張臉,臉就浮現在他的拳頭上;他又用另一只手去包住他的拳頭,臉就浮現在他另一只手的手背上。

  他扭轉頭,不去看它,臉就出現在面前的虛空中。

  臉說:“你躲不開的。你越是想忘記我,就越是會想起我,看見我。”

  齊鶩飛問:“你到底是誰?”

  臉說:“我就是你,我是你的心。”

  齊鶩飛說:“不,你騙我,你是邪惡的邪神!”

  臉說:”這世上本沒有正邪,沒有善惡。”

  齊鶩飛說:“自天地開啟、陰陽兩分,萬物就有了兩面性,怎會沒有正邪,沒有善惡?”

  臉說:“若沒有正,哪里來的邪?若沒有善,哪里來的惡?你也說了,天地兩分才有了兩面性。有了正,有了善,才有了邪,有了惡。正是你的偏見,導致了正邪兩立,善惡兩分。這些東西,在混沌之初本不存在。”

  齊鶩飛說:“你這是道的至高境界,我還沒有達到這么高的境界。”

  臉說:“你的本心,便是道。我就是你的本心,我可以帶你去追溯道的本源。”

  他說完,便向后,退入了一片黑暗的虛無之中。

  周圍的霧氣翻涌,滿地的荊棘,有的凝聚,有的分化。

  齊鶩飛看到,以自己為圓心,周圍的荊棘林出現了許多道路,像圍著他的一張蜘蛛網。

  他數了數,一共有二十條路線。

  其中,在他身前和身后是兩條最大的路。

  在他的側面,左右各有六條直路通往不同的方向。

  而另外有六條橫向的環線穿梭在荊棘叢中。

  他聽到虛空中有人在說:“你自己選吧,選一條路,我將帶你去追尋你所求的道。”

  齊鶩飛說:“我不選。你是魔,你在引我入魔。我的道我自己會求,我不需要你來引領。”

  虛空中便傳來“嘿嘿嘿嘿…哈哈哈哈…呵呵呵呵…”的笑聲。

  這笑聲撞擊著他的神識、他的大腦和他的心。

  “呵呵呵呵…你既然知道陰陽兩分,你怎么不明白‘魔即是道,道既是魔’的道理呢?

  魔和道本來就是一體,只是被人為強行分開了。

  沒有魔心何來道心,不瘋魔又怎么成道呢?”

  齊鶩飛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

  以前修行過程中一些不明白的地方,似乎有點明白了。

  他渴望尋求真知,但他又不愿意被人牽著鼻子走,他仍然堅守著自己的本心。

  周圍的荊棘和黑霧慢慢褪去。

  困住他的棘籠不見了,給他選擇的那些道路也不見了。

  只剩下一片幽暗的虛空。

  齊鶩飛什么也看不見,前方沒有任何東西,后面也沒有。

  抬頭不見星空,腳下不見大地。

  然后,虛空中,就出現了那張臉。

  那是張一看就知道是死人的臉。

  臉無處不在,無論齊鶩飛怎樣調整自己的方位,他都能看見那張臉。

  “嘿嘿嘿嘿…呵呵呵呵…

  這不是魔,這是死亡。

  死亡就是道,所有的道,終極的道,就是死亡。

  沒有人能避開死亡。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齊鶩飛固執地反駁道:“不,仙道貴生,我們修行就是為了避開死亡,為了長生不老。”

  “哈哈哈哈…你以為神仙就不會死了嗎?

  所有人都會死!

  神仙也會死!

  圣人也會死!

  誰也無法逃避死亡。

  天道之極,就是死亡。

  你難道不知道宇宙終將熱寂嗎?

  宇宙本身終將死去。

  源于奇點,歸于奇點,無限循環,唯有死亡永恒不變。

  不敢直面死亡的,都是懦夫!

  逃避是沒有用的。

  就算歷盡了萬萬結,躲過了萬萬劫,最終的歸宿,也還是死亡。”

  齊鶩飛說:“你的觀點雖然有一定的道理,但其實你也說不清楚不是嗎?誰從最初來?誰又經歷了最終?死亡到底是什么?死了以后又是什么呢?”

  “呵呵呵呵…我就從最初來…哈哈哈哈…你就將經歷最終…

  死后是什么?就是你現在的樣子啊!

  你看看你的周圍,什么都沒有,什么都沒有,什么都沒有啊!

  你看看你自己,你能看到你自己嗎?呵呵呵呵…”

  齊鶩飛看了一眼自己,果然什么也沒看到。

  他想伸手摸摸自己的臉,卻找不到自己的手,更找不到自己的臉。

  他的身體消失了,一切都消失了。

  一股莫名的空虛和恐懼襲來。

  “你看,你連你自己都找不到,你連你自己都看不見,什么都沒了!什么都沒有了!這就是死亡啊!”

  “那你又是什么?我能看見你。”

  “對,你能看見我,因為我就是死亡。我是死亡的神,我是幽底的君,我是宇宙的宿命,我是道的本源…”

  “你剛才還說你是我的本心。”

  “是的,我剛才就是你的本心。是你的本心把你帶來此地,讓你見到你所追求的道,讓你見到我,見到死亡。”

  齊鶩飛有點慌慌的,感覺心跳的很厲害。

  但是他又找不到自己的心在哪里。

  他覺得自己只剩下一點意識,飄蕩在幽暗的虛無之中。

  他并不甘心就這樣被囚禁在黑暗之中。

  總有一絲光亮閃過,在他眼前晃動,像救命的繩子。

  但他又總是抓不住。

  他努力地想啊想,回憶著自己所有的一切。

  他想起了前一世。

  從母親的腹中出生開始,從呱呱墜地的那一聲響亮的哭泣開始。

  他躺在柔軟的小床上,睜開雙眼,看到母親的臉,看到了那個充滿未知、令他無限好奇,而又在后來讓他體會到無限坎坷的世界。

  他從爬行開始,努力站起來,跌跌撞撞地在人生的路上行走。

  他經歷著世界上所有人都曾經擁有過的愛和恨。

  那些在現在看來完全不算什么的情和欲,在當時是怎樣的激蕩他的心靈,影響他的決定,讓他整夜整夜的徹夜不眠。

  他記得父親佝僂的肩背,記得母親霜白的鬢發。

  記得馬路邊擺攤的大姐躺在城管車輪下掙扎的無奈;

  記得在食堂窗口猶豫了半天,最終沒有舍得買的紅燒牛肉的味道。

  他記得拿到第一份工資時的喜悅,記得工資花完后的惆悵,記得房租交不起時的焦慮。

  滿街的人流和車流,匆匆忙忙,熙熙攘攘。

  生活的重擔壓在每一個人的肩頭。

  這肯定不是天道賦予人的,這一定是魔帶給人間的苦難。

  他想起了那面鏡子,鏡面上布滿了斑斑綠銹,從不曾照見任何東西的鏡子,卻無數次照見了他的心,讓他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面對鏡子,認清真正的自我。

  鏡子…

  他想起來了。

  是的,這就是一直在他眼前晃動,卻讓他始終無法抓住的那道光亮,這就是他的救命稻草。

  于是,在幽暗的虛空中,他看到了一團幽光。

  他伸出手去,觸摸那團幽光。

  他的手回來了,他的身體也回來了,他又重新找回了自己。

  他像個獲得新生的嬰兒一樣,睜開了自己的雙眼。

  眼前,出現了一片蒙蒙的白光。

  曾一世為人,借著鏡子,轉世重生,如今面對死亡,又借著鏡子獲得了新生。

  三歲不得,原來是這么個三歲啊。

  白光閃過,天地重開。

  他看到一條白色的大河,橫亙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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