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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4【太師】

  張璁死后是火化的,長子、長媳帶著其骨灰,跟奔喪的王淵結伴離開京城。

  明代江南地區,火葬極為常見,不要把古人想得太迂腐。

  至于有品級的官員,必須異地為官,往往客死他鄉,因此同樣經常火化。動輒千里路程,你想運遺體回去?那得真有趕尸人方可。

  一些官員家屬為了彰顯孝道,堅決不把長輩火化。結果運到半路就開始腐爛,只能中途選一塊風水寶地,于是就出現讓人費解的墓葬——浙江官員任職于四川,但卻被埋在湖廣,不看墓志銘根本搞不清啥情況。

  淮安,清江浦。

  鐵路已經修到此地,前方被黃河擋住,暫時沒有再往南邊鋪設。

  王淵走出火車站,對張遜志說:“張兄,令尊骨灰歸鄉,切記不得宴請賓客。秉用先生恪守禮節,莫要壞了他生前德行。”

  張遜志拱手道:“在下謹記。”

  按照古禮,喪葬可以大辦,也可以從簡,但絕對不能請人吃吃喝喝。

  張璁生前,對江南陋俗極為鄙視。他說江南之人,父母活著不知盡孝,父母死了卻大操大辦,不但宴請賓客吃吃喝喝,還請戲班子來吹吹打打,可謂不孝無禮至極。臨了,張璁又噴佛教,說這種民風陋習,都是因佛教法事而起,甚至把道教都帶進溝里。

  張遜志得到王淵的告誡,回鄉之后一切從簡,只設靈堂供親友吊唁,又略備瓜果飲水招待。

  張閣老一生守禮,死后亦守禮,在江南傳為美談。

  卻說王淵在清江浦渡過黃河,漕運官員連忙通報消息。來到淮安水驛碼頭時,地方文武官員紛紛來見,有些在那兒等了好幾個小時。

  見王淵所乘官船靠岸,有滑頭小吏大喊:“當朝太傅王閣老若虛公大學士駕到!”

  官船都還未停穩,岸邊的文武官員,就已經齊刷刷拜倒。

  王淵表情平淡,不喜不悲,站在船頭問道:“這里誰是主官?”

  一個文官跪地抬頭:“下官淮安知府賈應春,叩見太傅大學士!”

  一個武官單膝跪地:“下官前軍右都督劉璽,拜見太傅大學士!”

  王淵踩著梯子來到岸上,沒有理會淮安知府,而是親手將劉璽扶起,笑道:“吾在京中,亦聽聞‘青菜劉’大名?可還頓頓吃青菜?”

  劉璽受寵若驚,順勢起身說:“托太傅的福,雖時常還吃青菜,但家里每月可吃三頓肉。”

  “能吃肉就好,”王淵拍著劉璽的肩膀,高興道,“你是清官,可清官也該吃肉。哪有清官不享福,只讓貪官享福的道理?為眾抱薪者,不可使之凍斃于風雪。哪天清官也能頓頓大肉,這天下便是真正的盛世。”

  劉璽激動得渾身發熱,雙臂顫抖抱拳:“太傅謬贊,下官實在汗顏。”

  淮安知府賈應春,此時還跪在地上,頓時奉承說:“太傅金石之言,弟子必當一生牢記!”說著,這貨竟當場拿出紙筆,將“為眾抱薪者,不可使之凍斃于風雪”記錄下來。

  王淵撇嘴道:“你是物理門人?”

  賈應春喜道:“學生祖籍真定,正德十八年進士。但早在正德十五年,學生就已入物理學院讀書,有幸得到掌院尊師(王晹)的親傳。”

  王淵一聽就沒興趣了,正德十五年拜入物理學派,正德十八年高中進士,混到現在居然只是一介知府。

  歷史上,此人官至戶部尚書,死后追贈太子太保。

  但觀其政績,水份頗多,邊功除了修長城之外,每次都是蒙古入寇,麾下將領斬首百十級。說得直白些,平時就知道修長城,還總被蒙古殺進來,等敵人離開再追去殺些牧民冒功。他當戶部尚書更扯淡,中央財政出現問題,也想不出啥好辦法,只上疏建言,征稅不足定額七成的地方官員不給升官。漕運有問題,他只說重罰相關人員,怎么解決事情完全抓瞎。

  這個時空,賈應春早早成為物理門人,并且積極響應改革政策。可他做事實在太糟糕,雖然有心清丈田畝,卻總被士紳豪強蒙騙,折騰二十年還是個知府,白瞎了那么優秀的出身。

  正德十五年的老資格物理門人,而且還是進士,這出身真真牛逼!

  畢竟是自己的再傳弟子,王淵也不為難,只說:“快起來吧,我是丁憂大學士,你是地方知府,怎能以官身向我下跪?”

  賈應春笑著站起:“弟子跪師祖,應該的。”

  王淵又對其他官員說:“你們也起來吧,今后不可跪上官,只能跪皇帝。”

  “謝太傅!”眾人紛紛起立。

  黃峨、宋靈兒及諸多子女,此刻也已下船,妾室們則留在京城照顧小孩。

  王淵邊走邊問:“我出京時,劉兄已經調任前軍都督府,為何還滯留在淮安未走?”

  劉璽答道:“前陣子病了,沒來得及動身。”

  王淵笑道:“那就一起去南京。”

  南京也有五軍都督府,劉璽這種沒有背景的武將,而且得罪了那么多文官,能調入南京前軍都督府已經很幸運了。

  眾官吏簇擁著王淵一家,前往府城歇息。沒走多遠,突然又來一艘官船,船上奔來太監大喊:“太傅慢走,陛下急詔!”

  眾人連忙停下,紛紛跪地等著太監宣詔。

  還有錦衣衛跟在太監身后,專門負責抬桌子。太監讀完詔書之后,要把詔書放于桌案,王淵對著桌案磕頭接旨,反正不能直接對著太監磕頭。宣旨太監嘛,當然也受不起王淵一拜。

  這種急詔沒必要沐浴更衣,太監當場打開宣讀,卻是奪情挽留王淵回京。

  王淵聽完瞬間無語。

  小皇帝為了彰顯君臣之誼,在北京就玩過三留三辭。沒想到,半路上還來這個,估計中途會連發三封急詔。

  王淵只能守禮辭謝,說什么忠孝不能兩全,自己得先回家奔喪丁憂。

  接完詔書,地方文武官吏紛紛贊嘆,大拍皇帝和太傅的馬屁。

  朱載堻這道急詔,不是發給王淵看的,而是發給天下官員看的,其目的顯然已經達到了。

  果然,王淵剛剛進城,第二封急詔又發來。

  王淵剛剛落腳,還未享用齋飯,第三封急詔再次送至。

  淮安城的官員百姓,就跟看戲一般,全程目睹盛況,估計幾十年后,還能講出來跟孫輩吹牛逼。

  終于,第四封圣旨送達,這玩意兒才是干貨:加官太師!

  全城震驚,轟動莫名。

  特別是官員和士紳,雖然對此早有預料,但王淵真的加官太師,還是帶來前所未有的震撼。

  自大明開國以來,太師也有不少,但基本都是死后追贈。活著的太師多為勛貴,未死而加太師的文官,僅開國謀主李善長一人而已!

  李善長是誰?

  如果把朱元璋比作劉邦,那么李善長就是蕭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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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不過,李善長死得有點慘,文官當了活太師很不吉利啊。

  “恭賀太師!”

  淮安的官員、士紳、富商,紛紛前來送禮道賀,把王淵下榻的賓館大門都堵死了。

  親隨張慕推門呵斥:“太師丁憂歸鄉,何喜之有?再有聒噪的,休怪我棍棒相向!”

  眾人面面相覷,是啊,人家要回去奔喪,確實不適合送禮道賀。

  翌日,王淵離開淮安。

  知府賈應春,以再傳弟子的身份送行,臨別前說道:“陛下連發三封急詔,召師公回朝秉政,又發一封急詔加官太師。此足見陛下對師公尊崇有加、恩遇備至,淮安百姓有幸,竟目睹此盛事。弟子欲在淮安建‘四詔祠’,撰表刻文,以備后人永記。”

  王淵駐足轉身,盯著自己的再傳弟子,良久吐出一個字:“滾!”

  賈應春都被罵傻了,呆立原地。等王淵上船之后,他才問自己的師爺:“師公為何發怒?”

  師爺也是個不靠譜的,居然解釋說:“四詔祠,四詔祠…念快了便是‘死詔祠’,多不吉利啊。太師功高震主,本就忌諱此事,哪里能用‘四詔祠’之名?”

  賈應春恍然大悟,自責道:“是我疏忽了。”

  師爺出主意說:“可在淮安水驛碼頭,立一亭臺,謂之‘三詔亭’。用以紀念陛下連發三道急詔,奪情召太師回京之美談。建亭而不立祠,也省去許多閑言碎語,這‘三詔亭’說不定還能成為淮安一景。今后文人雅士,在此亭送別親友,吟詩作詞皆念府尊之功。”

  “好主意,便在碼頭建‘三詔亭’!”賈應春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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