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淵忙著制新錢時,正德十五年的會試、殿試已經結束。
歷史上,這一屆科舉很有意思。
文官們把會試搞定了,皇帝卻不在京城,且連個監國都沒有,無法進行接下來的殿試。等朱厚照好不容易回來,已經是第二年,病死之前把殿試給弄完了。
但現在明顯不同,朱厚照依舊活蹦亂跳,還有一個健康成長的太子。
貴州士子,在今年突然發力,湯冔、湯訓兄弟同時考中進士。且沒拜入王陽明門下的湯訓,名次比哥哥湯冔還高,中了二甲第十四名。
貴州心學門徒當中,學問最扎實的葉梧、陳文學,反而再次雙雙落榜,也不知啥年月能熬出頭。
湯訓不但殿試名列前茅,還成功考上庶吉士,正跟其他庶吉士一起在翰林院深造。
工部管理的官方宿舍已經不夠用,湯訓和鄭一鵬被安排在民舍,由吏部和工部共同出錢租賃。
新科進士是最爽的,也是最為痛苦的。
爽在衣食住行,都有朝廷出錢,節假日非常多,還能免費雇傭差役做隨從。
痛苦在于花費甚巨,至少三個月的觀政期,幾乎每天都迎來送往。各種宴飲活動得參加,還要送禮拜會重臣,不管人家見不見,反正你的禮物必須送到。特別是吏部郎中那里,如果不多送點禮,指不定觀政期滿之后,就把你扔到哪個窮鄉僻壤當知縣。
新科進士在正式做官以前,二甲領從七品工資(年薪八十四石),三甲領正八品工資(年薪七十八石)。
湯訓作為庶吉士,稍微沒那么窘迫,他要深造兩三年,可以慢慢跟上官聯絡感情。
某日清晨,又是放假。
室友鄭一鵬洗漱之后,對湯訓說:“仲元,今日關俸,什么時候過去?”
“現在便去吧。”湯訓拿起折扇說。
二人步行前往天財庫,高高興興領工資去了。
天財庫以前只給京營士兵發餉,京官的俸祿在外承運庫支取。但到了正德年間,外承運庫被內府給兼并,官員領工資只能找天財庫。
承運庫現在只剩內承運庫,也即狹義上的“內庫”,官員“請發內帑”就是指從內承運庫拿錢。
終明一朝,皇帝和太監都在不斷侵吞國庫,到正德年間,只剩太倉還由戶部管理。內承運庫名義屬戶部,但戶部只有記賬權力,工部享有查賬權力,庫印由戶部官員掌管(掌印大權后來也被太監拿走)。
除了戶部管理的太倉庫,其他庫房全都一塌糊涂,說明文官還是相對靠譜的。
可是,歷朝皇帝都在侵吞太倉銀,等于把國庫銀子往內庫撈。更有意思的現象是,在明代中后期,朱厚照是侵吞太倉銀最少的;而嘉靖和萬歷,時不時就從太倉拿銀子,萬歷直接把國庫當內庫使用(也有三大征需要賞賜功臣的因素)。
單從挪用國庫銀子充實內庫的情況來看,朱厚照就是一個“大公無私”的好皇帝。
爺爺成化帝侵吞的國庫銀子,是朱厚照的三倍;父親弘治帝侵吞的國庫銀子,是朱厚照的六倍;嘉靖帝侵吞的國庫銀子,也是朱厚照的六倍;萬歷帝侵吞的國庫銀子,直接是朱厚照的十三倍!
都說朱厚照喜歡大興土木,可人家挪用的國庫銀子最少啊!
湯訓和鄭一鵬來到天財庫時,那里已經有許多官員在排隊。不過真正的重臣要員,都是家仆持印信代領,可不會親自來跑一趟。
負責發工資的,是太監…
幾個領到工資的京官,議論紛紛從湯訓身邊經過,似乎都在討論新錢的事情。
好半天終于輪到湯訓,太監讓他簽字畫押,接著扔來一塊銀元,一吊銅錢,一袋大米。至于俸祿如何折銀,太監并不解釋,官員可以自己回家換算——折銀、折錢若是太狠,百官肯定要鬧的,正德初年就鬧過一回。
鄭一鵬盯著自己手中的銀元,皺眉道:“這是陛下的頭像?”
湯訓說道:“應該是吧。”
真的認不出來,只能從冠冕側像,知道肯定是皇帝,然后通過“正德元寶”判斷是朱厚照。
鄭一鵬憤怒道:“王侍郎逢迎至斯也,為了討好陛下,居然使用這種手段。”
“咳咳。”湯訓咳嗽兩聲,不想討論此事。
鄭一鵬說:“仲元,你與王侍郎是同鄉,應該在私下好生相勸。我等士子寒窗苦讀,求的是齊家治國平天下,而不是做佞臣只知討好皇帝!”
湯訓只能說:“王侍郎自有分寸。”
楊慎因為皇帝出京不歸,又加上妻子病逝,早已經憤而辭官了。這家伙整天研究文學、藝術、物理、數學,糾集了一大批志同道合者,鄭一鵬便是楊慎的狂熱粉絲,歷史上還跟楊嗔一起去哭門。
簡單形容,鄭一鵬就是個憤青,或許從政之后會慢慢改變。變好或變壞,暫時不清楚,至少此刻他是非常單純的。
二人沒走多遠,就有一個幫閑過來,拱手賠笑:“兩位老爺,可愿換錢?”
“換錢是何意?”湯訓不解道。
那幫閑解釋說:“就是用舊錢,換兩位手里的新錢。黃錢(京城鑄錢)換新錢,兩文換一文;皮錢(地方鑄錢)換新錢,視銅錢好壞而定,兩文到五文換一文。”
鄭一鵬驚訝道:“王侍郎所鑄新錢,居然這么值價嗎?”
幫閑笑著說:“我家老爺愛收藏錢幣,兩位無須多慮,只是為了收藏而已。”
鄭一鵬猶豫片刻,拿出剛領的工資說:“那我全部換黃錢。”
雙方當場進行交易,鄭一鵬手里的銅錢,數量直接原地翻倍。
鄭一鵬又問:“這銀元換嗎?”
幫閑搖頭說:“不換。”
這是一個特別有意思的現象,首批發放的新式銅錢,大部分都被京城的錢莊和富戶吃進。他們雇人到處換新錢,然后拿去儲存起來不用,因為新錢制作精美、用料十足,不但可以保值,運到外地還能賺差價。
如此便是劣幣驅逐良幣,好錢被藏起來,劣錢在市面流通。
反而是王淵制造的銀元,因為含有部分雜質,富戶和錢莊都懶得儲藏。但因為制作精美,且定價合理,大受市場歡迎,商賈做生意時特別方便,不必先驗銀子成色再稱重量。
小型交易也很便利,不需要把銀子剪下一角,直接給一元、五角或一角的制式銀元便是。
此次制造新錢,可謂超級成功,官員和百姓都非常滿意。
(注:大明計重單位,一斤等于十六兩,一兩等于十錢,一錢等于十分,并非全都是十六進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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