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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7【京城市棍】

  王淵抵達北京的時候,已是正月二十七,途中耗時八十九天,距離會試僅剩十一天時間。

  正德時期的北京外城墻,其東、西、北三面,跟后世北京二環大致重合。至于南邊,只修到后世的前門地帶,更南的外城墻是嘉靖朝修建的。

  王淵對北京城的第一印象,便是南城墻外,那密密麻麻的雜亂民居。根本沒有經過系統規劃,都是老百姓自發定居在城外,上百年來陸陸續續建起來。

  當然,人口既然多了,街市也形成了,就必須委任官員來管理。

  對于那些嚴重擾亂市容,又或者容易引發火災建筑,官方肯定會進行強拆處理。

  戶部貢院位于北京城東南角,周邊民房已經被各地士子租得差不多。

  同路的南直隸、浙江、福建、江西等地舉人,紛紛跑去投靠同鄉會館,實在住不下才選擇租賃民房。而云貴川等地士子,則沒有會館可以投靠,老老實實沿街尋覓房屋。

  由于需要養馬養驢,王淵、金罍和鄒木都住在客店。

  這是一家規模較大的客店,雖然位于北京城外,但平時客流量充足。因為進城就是各部衙門,外地赴京辦事的官員,很多都選擇在此住宿,而且來往商人也非常多。

  張赟住不起高檔客店,也沒臉再讓王淵接濟,自己在城外尋了一處民房。

  僅僅過去兩天,張赟便厚著臉皮,來客店找王淵借錢。

  “出什么事了?”王淵問道。

  張赟吞吞吐吐:“實在是…實在是難以啟齒。”

  王淵無語道:“被人騙錢了?”

  “嗯,”張赟滿臉脹紅,說道,“昨日我與同宿的南直隸舉子,結伴一起去逛書坊,看有沒有什么好書。結果遇到個穿錦緞的公子,他跟我們套話攀談,得知我們都是副榜貢生,就說自己在戶部有門路,可以幫我們買官。”

  “你還信進去了?”鄒木驚訝道。

  張赟一臉郁悶道:“剛開始我也不信,但他坐著藍呢大轎,身邊又有幾個健仆,那些健仆都穿的是綢袍。中途又來了個國子監生,花三百兩銀子買懷遠縣丞。此人很會說話,跟我們聊了半個時辰,彼此之間已經引為知己。他說自己是吏部尚書劉忠的侄子,非常欣賞我們的才學,只需隨便給點銀子,就能安排我們當一縣主簿。”

  王淵、金罍和鄒木面面相覷,就連周沖等隨從都差點笑出來。

  不怪張赟太傻太天真,只怨京城的騙子太專業。

  藍呢大轎可是官轎,這些騙子不但違制坐官轎,還敢冒充吏部尚書的家人。而且中途又有演員加入,假冒國子監生,當場花三百兩買官。

  貴州士子哪見過這等事情?

  立即就被騙得五迷三道,還以為自己運氣逆天,居然跟吏部尚書的侄子交上朋友。

  王淵憋著笑,問道:“被騙了多少?”

  “身上的錢都被騙光了,只剩下兩塊碎銀子,”張赟垂頭喪氣,只能從別人身上找安慰,“跟我一起的南直隸士子更慘,被騙了二十兩銀子!”

  鄒木好奇問:“你怎么知道自己被騙?”

  張赟撓頭說:“等那些騙子走了,書店老板才責備我們。說他一直在跟我們使眼色,我們還傻乎乎被騙,真真是鬼迷心竅了。”

  王淵想了想,問道:“那家書店在哪里?”

  張赟指著東邊說:“崇文門外不遠,那里有一條士子街,專賣筆墨紙硯和書籍字畫。”

  “不要自責了,我幫你把銀子弄回來,”王淵安慰兩句,便對金罍說,“金兄,麻煩你配合演一出好戲。”

  金罍問:“為何是我?”

  王淵笑道:“因為你身穿錦袍,看起來更像冤大頭。”

  以金罍的性格為人,他是不會幫忙的,甚至還覺得張赟活該被騙,誰讓張赟想著走歪門邪道呢?但此刻王淵發話,金罍居然同意下來,老老實實跑去崇文門外釣騙子。

  而且,金罍還主動去買金冠和玉簪,連方巾都不戴了,只為看起來更像冤大頭。

  第二天,王淵帶著金罍出門。

  鄒木則留下來溫習功課,畢竟只有幾天就會試了,他完全沒把握能夠考中進士。張赟也沒外出,怕被騙子認出來,只心神不定的在租屋里苦等。

  金罍騎著王淵那匹水西馬,渾身打扮得富貴無比,手里還搖著一把折扇。

  王淵以及幾個書童,負責扮演金公子的隨從,也是個個身穿綢緞衣服。

  他們在士子街瞎逛游,整個上午都沒有收獲,估計騙子短時間不敢露面。不管如何,反正瞎買了許多東西,逢人便吹噓金公子是副榜貢生,這次肯定能夠考中副榜進士!

  東城外,一處民宅。

  臨近正午,有個小廝打扮的青年,快步跑到院中:“褚爺,發現一只大肥羊!”

  “哦?”

  褚爺正在鍛煉身體,放下石鎖問道:“什么肥羊?”

  小廝笑道:“一個穿金戴玉的公子哥,自稱是云南來的副榜貢生。逢人便吹噓自己學問好,肯定能夠高中進士,你說他中了副榜進士能有啥用?都是些沒見過世面的土人,看到什么都覺得稀奇,今天上午買了好幾軸字畫。”

  “可曾尋到落腳地?”褚爺問。

  “劉三跟過去了,我回來稟報消息。”小廝說。

  過不多時,負責跟蹤的劉三跑回來,笑道:“褚爺,那只肥羊住在隆興旅店,我一直跟蹤他們進了客房才回來。”

  褚爺思考片刻,說道:“這次讓老二唱主角,扮演進京探親的富家公子。身份嘛,就是吏部文選司郎中的親侄,今天下午就找機會跟肥羊接觸。如果能撈一票大的,這個月都別再出工了,肥羊很可能會報官。”

  “嘿嘿,這些外地人,連衙門都不知道朝哪邊開。”劉三笑道。

  這些騙子在明朝被稱為“市棍”,京城特別多。

  高級市棍還有臨時官方身份,往往為書辦胥吏。

  京城若有差官外出,不外乎計算錢糧、行移作稿等事務,讀書人不屑親自干這種雜事,于是就要臨時聘用書吏隨行。

  而這些高級市棍,雖然沒有官身,但勝在能寫會算。一旦打聽到有差官出京辦事,就通過多種方式競聘,大搖大擺的隨官出京。到了地方,瘋狂詐騙錢財,甚至收受賄賂、幫人篡改官方資料。

  普通市棍則潛伏在京城,遇到進京辦事的官員,或者進京趕考的副榜舉人,便三五成群設局行騙。往往詐稱自己是吏部某官員的家人,可以幫人打點安排,哄人傻乎乎的掏銀子。

  而受害者即便意識到自己被騙,也不敢聲張,更不敢報官。因為他們有功名在身,這事兒傳出去要毀前程的!

  比如隆慶朝內閣首輔高拱,就在京城有無數便宜外甥、便宜表侄,把高拱的名聲搞得很壞。氣得高拱親自微服調查,抓來一大堆騙子送去刑部嚴懲,甚至上疏皇帝要求整頓京城治安。

  張赟的運氣非常好,才來北京幾天就被人設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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