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淵總懷疑古代弓力計算方式,跟現代計算方式有些不一樣,否則哪來那么多猛人?
天工開物是這樣計算弓力的:“以足踏弦就地,秤鉤搭掛弓腰,弦滿之時,推移秤錘所壓,則知多少。”如此看來,似乎跟現代的弓箭測磅又沒啥區別。
但是,從先秦到唐宋,弓力的測試方法卻不同。是先將弓弦松弛,固定弓腰,在弦上掛砝碼,沒有上弦之后的初始拉力。
兩者似乎也沒有太大差別,初始拉力的影響并不太大。
不過在宋代以前,掛砝碼稱重不但可以拉滿,只要弓身能夠承受,還可以繼續加砝碼。主要測試的是弓身彈力極限,這就又跟明清兩代有一定誤差。
明朝官方統計弓力,已改用斤來計算。但民間依舊沿襲唐宋舊制,還是喜歡用“石”和“斗”來表達。宋石和明石相差大約12千克,這又造成了巨大差異。(重量單位,本書根據宋夢溪筆談和明武編進行換算。)
宋代弓力和明代弓力的統計,三個誤差加起來就非常大了。
宋靈兒說的那個能開兩石弓的勇士,很可能還在用宋石來計量,吹牛逼的水分很大。
王淵不知道這種細節,自然打破頭都想不通。
既然想不明白,王淵也就不想了,只站在那里傻樂,因為宋夔忘了把弓箭帶走。
一把制式步弓,足足兩袋鐵箭,王淵感覺自己發了大財。
“喂,我們去打獵吧。”宋靈兒道。
王淵攤出雙手道:“打不了獵,手抖得厲害。”
宋靈兒笑道:“沒事,一會兒就好了。對了,你會不會騎馬?”
“沒騎過。”王淵道。
“我教你,”宋靈兒好為人師,對自己的隨從說,“給他一匹馬。”
可惜,只有一匹矮馬,乃是宋靈兒的坐騎。
阿猜把自己的馬牽來,王淵騎上去之后,腿太短根本夠不到馬鐙。倒是可以把馬鐙收短,但小孩子騎大馬,非常容易發生交通事故。
“算了,騎我的吧,”宋靈兒性格豪爽大方,一身江湖習氣,“改日我送你一匹矮馬,咱們天天逃課去打獵。反正你跟宋夔他們也不打架了,留在族學沒熱鬧可看,不如騎馬打獵暢快。”
王淵兩輩子都沒騎過馬,小心翼翼爬上去,幸好這匹馬非常溫順,沒有出現任何意外。
宋靈兒糾正道:“你的腿要豎直著放,這樣才容易使力。”
王淵說:“我比你腿長,馬鐙太高了,腿豎不起來。”
宋靈兒立即招呼阿猜過來,令其調整馬鐙高度。
阿猜雖然有點傻,但為人比較熱心,調整馬鐙之后,還主動糾正王淵的錯誤:“要用前掌踩蹬,不能把腳框進去。萬一馬兒發狂,你的腳又被馬鐙框住,能把你活生生拖死。”
這些家伙估計平時無聊透了,阿旺很快也過來指導。
并且,他們都是瘋子!
此地位于鳳凰山麓,雖然相對平整,但坡度至少有40度以上,居然讓一個初學者在此練習騎馬。
王淵也是個瘋子,完全無視潛在風險。他不僅練得很開心,還在稍微熟悉之后,催動馬兒小步慢跑,甚至下坡時都在跑。
這就好像一群老司機,把沒摸過車的新手帶進山區,無比輕松地說:“開車簡單。踩離合、轟油門,抓住方向盤隨便搞。只要別亂拐彎,保證不會翻車掉下懸崖。”
然后新手說:“哇,真的好簡單,我要加速了!”
王淵沒有加速,馬兒自己加速了。
這畜生可不管背上騎的是誰,剛下坡時還在慢跑,結果跑出慣性越來越快。
王淵嚇得猛拉韁繩,馬頭直接被拉得揚起。
“不要把韁繩拉死,這是下坡,馬看不見路會踏空的!”阿旺見狀連忙提醒。
王淵立即把韁繩放松,身體略微前傾,帶著韁繩緩慢剎車。可馬兒已經跑起了性子,這樣根本剎不住,只能勉強控制速度而已。
還好,這匹馬知道自己拐彎,一直順著山道在跑,沒有直線沖鋒帶王淵飛。
很快轉過一個山坳,連人帶馬消失得無影無蹤。
即便宋靈兒再怎么沒心沒肺,此刻也急了,催促道:“你們快追啊!”
一路狂奔到山下,馬速終于開始減緩,王淵卻興奮起來。他絲毫沒有感到后怕,反而有種兜風的激情,竟然打馬再次加速前進。
人,是受環境影響的。
出生在穿青寨,成長于蠻夷之地,王淵再怎么理智,也難免沾染蠻子習性。
輕生死,賤禮法,重承諾,易赍怒!
擁有這種性格的人,如果生活在漢地,明人稱其為“豪俠之輩”。
從正德、嘉靖朝開始,豪俠之輩越來越多,并且“俠、盜、儒”互相影響結合。
王陽明門下“二王”之一、泰州學派開山鼻祖王艮,明代思想家李贄對他的評價為:“此公是一俠客…負萬死不悔之氣。”
王艮是怎么教學生的?
有一天,王艮與學生徐樾外出,途中遇到深溝,寬丈余,掉下去非死即傷。王艮道:“你給我跳過去!”
徐樾恐懼不敢跳,但老師再三逼迫,只得咬牙助跑,從深溝一躍而過。
王艮大呼:“就該這樣嘛!”
尼瑪,這師徒二人可都是大儒,徐樾后來甚至當了云南布政使,并且戰死于云南任上。
王艮的另一個學生彥鈞,因多次為民請命,得罪無數官僚豪強。結果在買船歸鄉的途中,被南都提學官誘往太平講學,污他個“盜賣官船”的罪名。入獄三年,弟子羅汝芳變賣家產,又發起募捐,才將彥鈞從獄中救出,改為發配邊疆當兵。最終,彥鈞被俞大猷請去當軍師。
彥鈞還有個學生叫何心隱,三十歲就在江西鄉試第一名,被譽為“天下奇才”。因為仰慕泰州學派的學說,竟然就此放棄科舉,拜在彥鈞門下求學。學成之后,回鄉創辦一個叫“聚合堂”的集約合作化組織,推行自己的社會改造計劃。他貢獻出自己的全部家產,其他會員加入也要貢獻財物,已經有點人民公社的味道,并且統一起來跟官府打交道,抗拒官吏的種種盤剝,還創辦公學傳播社會改造理念。
結果遇到張居正改革,雙方杠上了,何心隱被張居正的派系官員亂棍打死。
此便是輕生死,乃心學分支泰州學派的一貫習氣。他們對學問的理解是什么?對老百姓有用的即學問。
以上這些心學門徒,可稱“儒俠”,而社會上還有一種“儒盜”。
隆慶朝的首輔高拱,有個哥哥叫高捷,官至巡撫。此人在中舉之后,居然還跟強盜混在一起,被盜賊們尊稱為“高三叔”,業余愛好是打劫過往商旅,直到中了進士以后才收斂。
高捷晚年告老歸鄉,夜遇盜賊搶劫。高捷洞開大門,手持雙刀,身邊只有個執棍隨從。二人聯手,竟把數十盜賊驅趕至原野,有盜賊認出其身份,俯首拜倒:“三叔尚威武如是耶!”高捷哈哈大笑,邀請盜賊們回家宴飲,有幾個盜賊少年為之折服,甘愿委身為奴,侍奉終身。
最后一種則是“俠盜”,不外乎劫富濟貧那套把戲。
把王淵放在明朝社會,絕不屬于稀有物種,跟他類似的人物多得很。
至少,他如果投身王陽明門下,肯定與王艮引為知己。
騎著馬兒在竹林里兜風,王淵有一種飆車的暢快。直至馬兒跑累了,一人一馬才終于停下,王淵躺在林中悠然望天,吹著清風竟怡然睡去。
“喵!”
一只小奶貓把王淵舔醒,在他臉上直蹭,似乎是餓得找東西吃。
“喵!”
遠處又傳來一聲貓叫。
王淵起身搜尋,竟找到三只小貓,估計是跟母貓失散了,又或者母貓遇到意外已經死去。
三只小奶貓不知道怕人,走路跌跌撞撞,時而摔倒在地,張開粉嫩小嘴叫喚個不停。
“穿越了還當鏟屎官?”
王淵把三只小貓抱在懷里,笑道:“給你們分別起個名字吧。嗯…你叫水泥,你叫木頭,你叫鋼筋,并稱土木三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