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浩瀚當初被拐賣的時候年紀不大吧?這件事對他的影響深不深?”夏青問朱浩瀚的堂姐,畢竟這是一起典型到不能更典型的仇殺,被害人是一個什么樣的人,決定了他在人際關系當中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
“怎么說呢,這個你們問我,我也有點說不清,”朱浩渺嘆了一口氣,“浩瀚那時候是很小,照理來說確實是記不住什么,我就知道后來當初偷他的那個人販子被警察給抓了,供出來一大堆,里面正好就提到了浩瀚,所以他就被找到了,費了不少周折才接回家里來,那時候都有快四歲了,個子在同齡小孩兒里也不算高,還特別瘦,我父親看到以后眼淚都下來了。
要不是模樣長得跟我小叔小時候一模一樣,根本不敢相信這是我們家丟的孩子,跟一歲多的時候那個白白胖胖的完全不像是同一個小孩兒。
回來之后,有那么一段時間浩瀚是不說話的,一句話也不說,后來才終于開口說話,我那時候都已經二十歲了,所以記得很清楚,別人家那么大的小孩兒說話都已經非常利索,口齒也清楚,浩瀚還磕磕巴巴的。
那時候感覺就是,他跟我們誰也不怎么親,不哭不鬧,也不開心,小心翼翼的那種樣子,你們家里面有沒有收養過外面撿回來的小貓,就那種小心翼翼,防著別人的狀態,特別像,現在想起來我心里還難受呢。”
“他后來情況有改善么?”
“好一些,大概在我們家住了小一個月以后吧,他才慢慢對我們好像放心一點了似的,這中間也有公安局的工作人員上門看看情況,跟我們說,這種情況很正常,因為浩瀚那么小的時候被人給帶走的,爸爸媽媽現在都不在,其他人他根本就不記得,也不認識。對于其他人來說,他是被解救回來的,但是對于他自己來說,他是從一個剛剛熟悉的環境,又被弄到另一個陌生環境去了。”
“這么說倒的確是挺有道理的,對于一個小孩兒來說,的確挺讓人覺得恐懼。”夏青嘆了一口氣,對于朱浩瀚當初的遭遇,她還是很同情的。
“是啊,所以我們就給他時間慢慢的適應環境,熟悉我們,后來總算好點了,但是因為這個吧,他上學就比別人都晚,后來因為我們看他瘦小,拼命幫他補營養,到了十來歲的時候,浩瀚就長得非常快,本來就比同班的小朋友都大兩三歲,再長得高高壯壯,倒是沒有什么人欺負他,但他好像也沒有什么朋友。
算起來,他好像就是從那段時間開始,喜歡打籃球,因為可能是有點孤單吧,打球練球就可以打發時間,而且他比較高,這方面也比較有優勢,后來因為打籃球打得好,就被體育老師注意到了,之后就開始花更多的時間練球。”
朱浩渺嘆了一口氣:“我這個堂弟,他真的是那種心思非常非常單純的人,我感覺他的整個世界里面都是籃球,根本就沒有心思,也沒有什么興趣考慮別的東西。因為平時除了上學和打球,別的家里頭也不需要他操心什么,所以人情世故方面稍微有那么一點欠缺。”
“據你所知,他又和什么人起過糾紛么?或者是比較殘酷的競爭關系那種?”
“沒有,我還真不知道,因為我之前不是也說了么,他除了打球就是練球,所以其實身邊沒有什么朋友的,所以一個沒什么朋友的人,怎么會跟誰有矛盾有糾紛呢?競爭什么的,那我就不知道了,畢竟他比我小挺多,我對他來說,輩分上是堂姐,實際上跟阿姨沒有什么區別,他跟我家孩子都比我話題多一點。”
“你家的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今年多大?”紀淵問。
“我家孩子今年十七歲,正在讀高中呢,也是個男孩兒,平時對他的這個小舅舅別提多崇拜了,沒事總拿浩瀚去跟學校里頭的那些同學吹牛,之前還特意讓浩瀚去他學校找他,驕傲的不行,完全就拿浩瀚當他偶像一樣的,這回要是讓他知道浩瀚出了事…”朱浩渺情緒有些激動,微微垂下頭抹了抹眼淚。
夏青嘆了一口氣,身邊熟悉的人死于非命,這的確是一個非常讓人難受的事情,當初和她一起被綁架的女孩兒不幸遇害了,盡管平日里兩個人并沒有要好到什么程度,在得知對方已經遇害的消息之后,她還是有很長一段時間,心中都充斥著一種絕望和悲涼的情緒,久久難平,更別說那孩子十七歲,自己最崇拜的小舅舅死于謀殺了,打擊必然是很大的。
朱浩渺因為說起自己兒子和朱浩瀚之間的感情有多好,有些情緒激動,她一邊抹眼角一邊深呼吸,努力的平復自己的情緒,剛剛緩和下來一點,辦公室里面又有同事帶進來了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朱浩渺原本剛剛平復下來一點的情緒,在看到那個人的一瞬間,再一次爆發出來,這一次她的情緒更加激動,直接起身過去,把臉埋在那個男人的肩窩處,痛哭起來。
“老公,浩瀚出事了…”她和來人的姿態就已經讓人能夠猜到他們之間的關系,現在她這一開口,就更加坐實了大家的猜測。
初來乍到的這個男人長得瘦高,皮膚很白,頭發似乎是有些自然卷,發型一絲不茍,作為一個中年男人來說,無論是相貌還是身材保持,都算是上乘了,他來得急匆匆,乍一見到老婆的面,還沒等開口打個招呼,就見她當著許多人的面直接撲到自己的懷里,一時之間還有些尷尬。
“老婆,你別激動,慢慢說,我這剛來,還沒搞清楚怎么回事呢,你這撲上來一哭,我腦子都有點懵了。”男人趕忙扶住朱浩渺,讓她重新穩穩的坐下來,又和紀淵、夏青握握手,“二位,不好意思,我愛人情緒激動,有些失態了,我叫左易,是她丈夫,朱浩瀚的姐夫,我小舅子究竟出了什么事了?”
“朱浩瀚現在是我們正在調查這個案子當中的死者。”夏青對他說。
“死者?”左易愣了一下,然后緩緩吐出一口氣。
“你這是…”夏青對他方才的反應有一點不解,開口正不知道要怎么問,就見左易俯下身去,手肘支在大腿上,把臉埋在了自己的掌心當中。
夏青看了看紀淵,紀淵示意她不用著急,稍安勿躁,于是兩個人便都沒有開口,安安靜靜的在一旁等著。
朱浩渺哭得傷心,不過很快她就重新找回了控制情緒的能力,倒是一扭頭看到左易垂著頭捂著臉,肩膀還一抖一抖的,倒讓她有些驚訝了。
“老公…你怎么了…你…”朱浩渺伸手去拍拍左易的肩膀,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她自己都還帶著濃重的鼻音,也不知道怎么去勸別人。
“我就是覺得心里頭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左易用一種哽咽的嗓音,開口回應了自己老婆關切的詢問,“我原本接到你的消息,說是浩瀚出事了,我以為可能也就是跟人打架或者什么的,怎么也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二位需不需要給你們一點時間整理情緒?”紀淵在一旁看了一會兒,等到左易開口說完話了之后,他才出聲,態度一如既往的平靜中帶著點冷淡。
左易聽了紀淵的詢問,便抬起頭直起腰來,他的臉上掛著淚痕,表情看上去也是在極力克制著自己的痛苦一般。
“不好意思,我們有些失態了…”他沖紀淵歉意的拱了拱手,“這個消息太突然,我們也有點承受不住!浩瀚是我們非常重要的家人,這么說吧,他比我自己的兒子才大六七歲,我老婆比他打十六歲,我比我老婆還大六歲,所以浩瀚在我的眼里頭,就真的跟自己家的孩子沒有什么兩樣,這冷不防突然聽說了這種事,那打擊對我們倆來說也實在是太大了一點!”
他這一番話也成功的勾起了朱浩渺的共鳴,朱浩渺點點頭:“是啊,我父親在剛把浩瀚接回來的頭幾年,對他的付出是非常多的,那個時候我還在念大學,浩瀚的年紀也小,一直都我父親請了阿姨在家里照顧著,后來等我也結婚了,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我父親就五十多歲了,浩瀚那時候十來歲,對他來說,我爸不像是個父親,倒像是個爺爺,所以從那以后,他更多的是在我家里。
我對這個弟弟投入的心血,一點也不比對自己兒子少,因為我一直覺得他太可憐了,那么小就被人拐賣掉,好不容易救回來了呢,我小叔和嬸嬸有都不在了,他才那么小,就沒有了自己的親生父母,所以我總希望自己能夠多為他做點什么。到后來,浩瀚雖然不太懂得怎么表達感情,但是也是比較懂事的那種孩子,所以我真的是對他又心疼又疼愛。
之前有一次感慨了一下,說浩瀚就像我大兒子,我兒子像是我們家的老二,還被我爸訓斥過。我前陣子還跟浩瀚說,有空的時候去醫院看看我爸爸,我爸爸這次心臟手術之后,身體狀況大不如前,一直惦記著他,他還跟我說等他忙完了這一段時間就去,他最近要訓練什么的特別累。
這我也是理解的,畢竟他是他們學校校隊的主力,而且他們學校的校隊,聽我兒子說,好像是在什么聯賽里面也是挺厲害,挺有名氣的,那他在關鍵時刻,訓練比較重要,我都明白,我也沒有勉強他或者催他。
但是現在我覺得特別后悔,如果我能早知道會有這么一天,無論如何我會讓他就算是擠時間,就算是一大早或者大半夜,也得去看看我爸爸,無論如何也不能這么稀里糊涂,連最后一面都沒有見就走了啊!”
這么說著,她的眼淚又一次滑落了臉頰。
“平時朱浩瀚是不和你們同住的對不對?”夏青故意假裝不是很清楚這件事。
朱浩渺點點頭,倒是坦誠:“是,浩瀚也不知道是不是小時候的事情給他造成了什么影響,他別的方面都還好,就是睡眠很成問題,根本不像一般這個年紀的小伙子那樣隨時隨地可以睡得昏天黑地的。
平時他在學校里面訓練很累,宿舍呢,有舍友在休息一直都不是很好,所以之前就想要出去租房子,我父親的經濟條件還是比較殷實的,就覺得與其讓浩瀚花錢租別人的房子來住,不如干脆給他在那里買一套,里面的家具都是按照他的身高體型定做的,對他來說也比較舒服,平時浩瀚訓練什么的比較忙就住在那里,沒有事的時候偶爾會來我家住一天,找我兒子玩。”
“朱浩瀚和你父親的關系怎么樣?”紀淵問。
“他跟我父親的關系還是挺好的,我父親對他真的是視如己出,當自己親兒子一樣,他那一輩人,思想比較老套,一直覺得他那一輩就只有他和我小叔這么兩個男丁,到了我們這一輩,更是只剩下浩瀚這么一根獨苗,所以就對他投入的心血特別多,從來不去計較什么得失多少。
就比如說,我父親就非常的舍得花錢去培養浩瀚,他小學后期被體育老師看出來籃球天賦,老師覺得他可以走這條路,但那時候只不過還是一個小孩兒,很多家長可能也就隨便聽聽就過去了,但我父親不是。
我父親特意為他花高價請了教練,指導浩瀚打球,投入的心血和精力還有金錢,絕對不比一般那些帶孩子學鋼琴的家長少!浩瀚之前說過,畢業之后,他想要去爭取打職業賽,我父親也特別支持。總之我父親真的是非常的尊重浩瀚的選擇,只有給他鋪路,為他創造條件,只要他想追逐什么樣的夢想,他就都支持到底,從來沒有說過一個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