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棟這樣提出質疑,本來還覺得沈文棟一直不開竅的羅威張了張嘴,一下子倒也沒有說出來什么,這一次去重新勘驗過現場,又把朱學名送回家,紀淵就跟他們溝通過,接下來重點關注的對象就是朱學名,羅威對朱學名的印象實在是不怎么好,直覺上也總覺得朱學名有些什么地方不太對勁,但是對于朱學名到底是不是他們要找的真兇這件事可也是還吃不準。
現在沈文棟這么一提,他也有些答不上來,只好把目光投向紀淵,在他的感覺里面,這件事紀淵是最為篤定的,幾個人里面一直頭腦最清醒的也是紀淵。
沈文棟也同時把視線轉向了紀淵這邊,雖然他的話是對所有人說的,似乎沒有任何的針對性,但是眼睛卻是瞧著紀淵:“你們覺得朱學名是兇手,總得有點說得過去的依據吧?就像我剛剛說的那樣,朱學名雙腿殘疾,連路都走不了,他怎么把他爸給灌醉了,吊到衛生間的排水管上去啊?還有,他自己也有傷,按照你們的懷疑,他是兇手,自導自演,那他怎么自己打傷自己的后腦勺,然后還得在自己昏死過去之前,就把兇器給藏好,然后還把自己從門外面鎖住?
更重要的還有就是,他母親死了幾年了,他父親是唯一還能夠撫養他照顧他的親人,如果他把自己的父親也給弄死了,他以后還活不活了?沒道理吧!找兇手也得考慮一個作案動機的問題吧?朱學名怎么想都沒有道理對自己的親生父親、自己生活保障的提供者下這種毒手吧?”
“這個案子從最初到現在,案發現場附近沒有監控攝像頭,只能靠詢問周圍的居民,樓下的張阿姨一直沒有聽到什么異常響動,也沒有記得看見過什么可疑的人出入,其他人也表示沒有看到什么人從朱家出入,這是其一。”
面對沈文棟的質疑,紀淵不緊不慢的開了口,不過他眼睛沒看沈文棟,而是對看起來同樣有一點困惑的羅威說:“其二是咱們一直沒有辦法解釋的,為什么兇手可以有條不紊的對朱信厚下手,從頭到尾沒有任何倉促的跡象,對朱信厚不留任何的活口,殺害他的同時還要保證對他有足夠的精神折磨,偏偏沒有直接一步到位的殺死朱學名,還留了他一個得救的機會?
你們有沒有想過,朱學名能夠給麻彭開門,和他交談,能夠知道每一次鄧飛光到家里去找朱信厚的事情,為什么偏偏出事那天就對家里誰來了一點不知情?還有朱學名被發現時候是躺在地上的,臉朝下,傷在后腦,他說他遇襲的時候背對著門口,不知道是誰從后面襲擊了自己,那么他遇襲之后應該要么趴在床上,要么仰面躺著,不可能在床和門之間的地面上面朝下俯臥。
假設兇手另有其人,為什么他要把朱學名特意拖到地面上去,又不另行處理?為什么床鋪上面沒有任何殘留的血跡?這些解釋得通么?”
“這幾點來說,的確假設朱學名是兇手,就都能夠解釋的通了,因為他自導自演,并且又沒有和朱信厚同歸于盡的打算,那么大費周章,沒道理不給自己留條命。”夏青接著紀淵的話說,“動機方面,我現在有一定的猜測。
通過咱們事先的調查也不難發現,朱信厚并不是一個非常單純的人,他是具有兩面性的,雖然他家周圍的鄰居對他的評價大部分都比較正面積極,但是也不乏對他平日里表現評價并不高的,比如說他過去工作過的工廠里的老人。
所以我判斷朱信厚有可能有著不被咱們所了解,也不被他家周圍鄰居所了解的隱秘一面,既然他可以在鄰居面前擺出和善勤快的模樣,在單位里卻游手好閑,那在家中,誰知道他會是一個什么樣的做派呢?
再結合鄰居無意當中提到的,關于朱信厚的妻子過去經常身上會出現一些莫名其妙的青青紫紫,樓上也時不時會有摔摔打打的響動,雖然張阿姨個人的判斷是說朱學名男孩子淘氣,但是想一想朱學名作為一名學生的作息時間呢?”
“所以你的意思是,朱信厚有可能對他死去的妻子有動粗的情況?”羅威聽明白了,他一拍大腿,“你還真別說,之前走訪的時候,周圍還有一個老鄰居夸獎朱信厚死去的妻子,說她性格好,素質高,不像他們家周圍很多女人,平時沒事了湊在一起就喜歡抱怨自己老公如何如何,朱信厚老婆不管什么時候,從來都不參與那些嚼舌頭的話題,別人問她朱信厚在家里各方面表現怎么樣,她也都是夸好,凈說好話,從來不在外面給自己老公臉上抹黑。
剛聽的時候,我也沒有太多想,就覺得可能要不然就是家丑不外揚,要不然就是人家夫妻感情好,確實就沒覺得自己老公有什么不好的地方,現在想一想,確實還有一種可能性,那就是她根本不敢說朱信厚的壞話!”
“對于剛剛才在刑事案件當中喪命的父親,尤其還是一個在外界被人為是起早貪黑努力工作撫養癱瘓兒子的好福氣,朱學名可幾乎就沒表現出過什么痛苦和懷念,就只有木然。
但是對于自殺死亡已經幾年的母親,只要提起來,就會激起朱學名非常強烈的情緒波動,并且對他的母親,朱學名始終懷有愧疚感,甚至可以說是負罪感。”夏青繼續舉例對比,“這不就是非常鮮明的差距了么,證明朱學名并不是一個感情麻木的人,他的區別對待是一種內心情感的傾向使然。”
對于這點,齊天華也很有感觸:“是啊,對于朱學名的那種有些木訥的態度,我也一直覺得挺不對勁兒的,一個正常人,相依為命的父親突然出了這樣的事情,不光是失去了唯一的至親,以后的生活也是沒有了依靠,肯定會很痛苦很慌張,但是他卻表現出來了一種不太合乎常理的淡定。
雖然說他給出的解釋是,就算朱信厚活著,也并沒有花什么時間去和他溝通感情,依舊是他自己一個人悶在家里,不知道多久才和父親打個照面,但是有些時候我們都能理解,只要心里面知道有那么一個人可以指望和依靠,哪怕對方并不一直在自己身邊,心里也踏實。反過來,哪怕這個人平時也不總在身邊,一旦知道這個依靠徹底的失去了,也還是會慌張的。”
“而且你們覺不覺得,這小子今天鬧著要出院,那急不可耐的樣子,就好像是迫不及待想要回家去開啟新生活了?”羅威越想越覺得可疑,“真是很不對勁。”
“所以說,其實這些跡象我們都早就留意到了,只不過因為朱學名是朱信厚的親兒子,并且受了傷,房間門還從外面落了鎖,以他是兇手來進行假設的話,那么朱學名所在的那個門外落鎖的房間,就是一個標準的‘反密室’,這些都像是煙霧彈一樣,讓我們自動自發的給朱學名所有反常的表現尋找合理的解釋,忽略了一些本來早就應該注意到的跡象。”齊天華嘆了一口氣。
沈文棟默不作聲的聽了半天,這才若有所思地點了頭:“你們說的有道理。”
“現在想要證明這個問題成立,那就得弄清楚朱學名到底是怎么完成這些計劃的,重點是朱學名怎么在自傷前后,能夠把自己的房間從門外落鎖。”夏青說。
紀淵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說完了,看了看沈文棟:“你在醫院守著朱學名這么多天,你對朱學名的身體情況是一個怎么樣的印象?”
沈文棟忽然被紀淵問到,趕忙回過神來,想了想,說:“沒有什么特別,平時就是沒有辦法生活自理的攤在病床上,偶爾鬧脾氣的時候倒是有點嚇人,發起火來嗓門兒也大,不講道理,旁邊有什么東西抓起來就摔就扔,之前的一個護工,被他一把攥住了手腕,等好不容易說服他撒開了,手腕都青了一圈,直接就被氣得撂挑子走了,說什么也不肯照顧朱學名。”
紀淵微皺眉頭,耐著性子聽完了沈文棟的話,最后從他的描述里捕捉到了一些有價值的信息:“所以說朱學名的手勁兒很多嘍?”
沈文棟被他問到,又是一怔:“哦…這么理解也是沒有問題的。”
“朱學名的癱瘓是癔癥性癱瘓,我們之前就已經求證過的,他車禍之后手術成功,雙腿的神經完全沒有問題,也就是說,他的癱瘓是由于心理障礙造成的,并不是客觀上的肢體殘疾,而心理障礙造成的問題,克服內心的障礙就可以得到解決,”紀淵一邊說,一邊下意識的朝夏青掃了一眼,“和肢體客觀存在的問題比起來,這種心里障礙的克服沒有特別直觀的反應,朱學名想讓外人知道,外人就能知道,如果他一直不聲不響,甚至是刻意加以掩飾,就很難發現。”
“所以我們懷疑,朱學名對于死亡之后自己一個人的獨立生活那么有恃無恐,是因為他早就已經恢復了行動能力,只不過一直偽裝成還沒有恢復的樣子,是想要策劃對自己父親的報復。”夏青說出她和紀淵不約而同的結論。
羅威和齊天華一臉的如有所思,沈文棟看起來著實有些吃驚,似乎正在努力的消化這些完全出乎自己意料的推測結論。
“其實朱家的事情,細細琢磨起來,很多地方都透著一些不明朗,有些云遮霧罩的。”夏青繼續說,“朱學名說他受傷之后因為一直都找不到逃逸的肇事者,所以他母親才會覺得承受不了,選擇了自殺。
這個說法有一個主觀的不合理,和一個客觀的不成立。主觀的不合理在于一個疼愛孩子的母親,看到自己的孩子遭遇那樣的一種情況必然會痛苦萬分,但是比起照顧生活不能自理的孩子,是不是找到逃逸司機這并不是最最重要的事情,這件事不足以成為壓垮朱學名母親的最后一根稻草。
換一個比較激烈的例子,按照一般的邏輯,假如朱學名的母親真覺得找不到那個肇事司機,這是他們全家悲慘的根源,她真的因為精神打擊而進去了一種抑郁的病態思維,那也應該是在自己死之前,也讓自己痛苦的兒子‘解脫’,而不是扔下兒子和丈夫,一個人了斷。
至于客觀上的不成立,那就更直觀了,我和紀淵查了當年朱學名家附近派出所、朱學名學校附近派出所,甚至是駕馭學校之間必經之路的轄區派出所,得到的答復都是一樣的,當年派出所方面根本就沒有接到過來自于朱學名一家關于汽車撞人肇事逃逸的報案,就更別說分局和市局這邊了。”
“哦?根本就沒有報案?”沈文棟一挑眉,“那這就真的有些可疑了呢!”
“從這一點上來說,我們有理由懷疑朱學名的傷另有隱情。醫院當初的接診記錄和病例是沒有辦法作假的,也就是說朱學名被車撞導致雙腿受傷,這些都是如假包換的真實情況,但是到底是什么導致了朱學名被車撞傷,肯定不是他們對外說的那么飛來橫禍。”
夏青很高興沈文棟現在終于跟他們的思路在同一個節奏上了:“我想,那個真實緣由也就是導致了朱學名在手術成功之后,還能夠又因為心結沒有辦法恢復正常的行動能力,也是這個真實緣由日日夜夜的折磨著朱學名母親的內心,最終讓她精神崩潰,沒有辦法再繼續生活下去,尋了短見。”
“那你覺得這個緣由會是什么呢?”沈文棟問。
“我覺得根源就是朱信厚本人。”夏青的答案聽起來有一些驚人,她一說出口就換來了沈文棟驚訝的目光,不過這并沒有阻擋她繼續說下去,“朱學名提起母親的時候,總是心存愧疚,說他對不起母親,沒有保護好母親。
結合我們目前掌握的情況,他所謂的沒有保護好母親,對象很有可能是他的父親朱信厚,朱學名因為沒能保護母親遠離父親的家暴,所以自責內疚,而朱學名的母親很有可能也是因為這個原因,認為是自己害了孩子,所以內心終日煎熬,最后終于承受不住,選擇了一了百了,而她的死亡又加深了朱學名的內疚和負罪感,最終導致事態朝最后的這種局面發展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