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讓羅威先看過,然后從他手里接過袋子看了看里面的東西。
那兩個小安瓶都是用來盛放腎上hx腺素的,瓶口早就已經被打開,里面也是空空如也,從瓶口的斷面來看很整齊,可以看得出來開瓶手法還是比較熟練老道的。
“問題是出在這個溶液濃度上了么?”夏青覺得其他方面都沒有什么讓人覺得可疑的地方,那么唯一能夠惹人注意的,就剩下瓶身上的濃度這一條了。
張法醫對她的發現還是比較滿意的“是啊,這個濃度已經明顯超出了一般應對蜜蜂叮咬過敏的緊急處理需要了。要知道,這種東西適量使用,是在關鍵時刻能夠起到救命作用的,但是如果過量使用,就反而容易危害到性命了。”
“張法醫,我看死者的大腿上面左右各有一個針眼兒,這算不算一個他殺的跡象?她自己扎了一針之后,兇手又給她補了一針?”羅威一聽那救命的針劑反而變成了殺人的工具,趕忙在一旁說出自己的猜測。
不過就像他一貫的壞毛病一樣,嘴巴太快,總是跑在腦子前面,好在腦子也沒有落后太多,還是很快就回過神來的,趕忙自己改了口“不對不對,針估計還是她自己扎的,如果是兇手能夠跟死者不經過搏斗就補一針的話,當初倒不如干脆兩針合一針,何必多留一個針眼兒惹人懷疑呢!”
張法醫被他的這種反應給逗笑了,點點頭“可以!你雖然錯誤結論來得快,好在自己改正錯誤的速度也很快!我們也覺得兩個針眼兒分別在兩條腿這件事并不能夠被視為定性案件的關鍵。”
他一邊說一邊指了指一旁窗邊的小矮桌“原本注射器就在那上面的,已經被刑技那邊的人拿走了,準備采集指紋,如果真的是兇手給死者進行注射的,那肯定不會這么大意的把針管留在那么明晃晃的地方吧。
我們現在懷疑死者是一個對自己過敏情況非常了解的人,所以家中常備腎上hx腺素注射液,以備不時之需,只不過死者原本急救包里面的未必是這么大濃度的,很有可能是遭人調包過。
越是熟悉自己過敏情況的人,知道遇到這種情況之后第一時間應該怎么處理,就越不大可能胡來,所以結合兩個針眼兒的這個情況我推測死者原本在急救包里面儲備著的是低濃度的針劑,所以她習慣于先扎一針,如果藥效不夠再補一針,雖然這么做不是什么正確的處理辦法,但是說得通。”
“可是要是第一針下去,劑量都已經過了,為什么還會在扎第二針呢?”羅威覺得有些不解,他一邊問一邊伸手抹了抹自己的額角,免得汗流下來,這個季節的w市已經十分炎熱了,即便是在早上這個時間里也不例外。
“這個就很難講了,”張法醫搖搖頭,“對蜂毒過敏的人會在被叮咬之后產生很強烈的不適,身體出現各種不良反應,正常來講,緊急注射了腎上hx腺素之后是可以適當緩解的,這樣就可以爭取到很寶貴的時間打電話叫救護車,或者就近盡快就醫。
但是如果一針下去,死者并沒有像過去的經驗那樣感覺到了癥狀緩解,反而覺得非常難受,在那種情況下,她本能的推測認為是蜂毒比較嚴重,所以一針低濃度的藥劑已經不足以緩解癥狀了,又給自己補了一針,結果雪上加霜,反而丟了性命,這也是說得通的。”
“這里樓層這么高,蜜蜂能飛得上來么?而且窗戶也沒有打開。”羅威覺得有些奇怪,“難不成是夾在里面送過來的?這些加在一起也有夠沉的,體積也不小,一看就知道肯定不是自己抱回家的,肯定是店送上門,會不會是蜜蜂在店裝的時候飛進去了,沒有被發現,就扣上蓋子一起都送過來了?”
“這可就不好說了,昆蟲行為學,咱們也沒有涉獵過呀!”張法醫笑著調侃了一句,“不過我們家樓層也挺高的,那些蚊子先飛到電梯里,又從電梯里飛到走廊里面,見縫插針的等著往屋子里鉆,既然這蚊子都會‘坐電梯’了,蜜蜂搭個順風車好像也沒有什么說不過去嘛。”
“那張法醫,這名死者的死亡時間大概是什么時候呢?”夏青問。
“咱們現在正好是盛夏,氣溫很高,”張法醫讓他們留意死者尸體上面的尸斑情況,“你們可以看到,死者呈仰面平臥的姿勢,現在她的腰部、臀部和背部都已經不同程度的出現了墜積期的尸斑,并且面積還不算大,尸僵也才剛剛出現了一點跡象而已,所以我們認為死亡時間距離現在應該是兩到四個小時吧。所以應該是在凌晨兩點到四點之間。”
夏青點點頭,腦子里考慮著還有沒有什么其他問題想要詢問張法醫。
這時候,身旁的羅威用胳膊拐了自己兩下,夏青下意識的扭頭去看他,卻看到羅威也同樣扭著頭,看向身后側的臥室門口方向,一臉驚訝。
夏青本能的順著他的視線也扭頭過去看看,立刻就找到了羅威驚訝的原因。
紀淵正站在臥室的門口,安安靜靜,一言不發,都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來的。
自從李家村的案子告一段落了之后,紀淵就沒有跟夏青有過任何的聯系,所以夏青也沒有聽說他回來銷假的事情,即便她對待紀淵的態度照比其他人已經算是最為平和的了,也還是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
大半個月沒見,本來以為紀淵會是一個人出去躲清靜了,現在一看他那狀態,夏青立刻就推翻了自己心里面這兩三周以來的猜測。
紀淵看上去比在李家村調查案子的時候又黑了一點,臉頰也比之前每天見面打交道的時候略微凹陷下去了一點,最重要的是,他的眉宇之間那一抹深鎖的沉郁似乎又濃了幾分。
難怪羅威一看到他,頓時就又繃緊了神經,一副調皮搗蛋小學生看到了班主任一樣的架勢,原本羅威打怵的就是紀淵周身的低氣壓,沒想到現在隔了半個多月再見面,紀淵的低氣壓居然比原本還要更加明顯了。
“紀師兄…”羅威的視線和紀淵對上了,趕忙訕訕的同他打個招呼。
紀淵只是掃了他一眼,微微點了一下頭算作回應,隨后便把視線投向了一旁的夏青,恰好夏青也在看著他,并且對他笑了笑,紀淵對她微微頷首,從門口走了進來,站在夏青身旁。
張法醫看到他來了,抬頭和紀淵打了個招呼,他們兩個人也算是老相識了,當初到公安局工作的時間相差不多,因為案子的事情打交道的次數也不少,彼此也算是比較熟悉的了,自然也知道之前紀淵和出的事情,現在看到紀淵回來了,但是整個人的氣質狀態都和過去有著非常大的變化,一時之間也覺得有些情緒復雜。
紀淵本人倒是沒有什么特別大的反應,這幾年里,他對旁人投向自己的各種目光早就已經是習以為常,已經能夠毫無壓力的予以屏蔽。
只不過在過來的這一路上,他以為夏青看到自己的時候會多少帶著一點情緒,畢竟自己答應和她做搭檔的,結果李家村的案子一結束,自己就一聲不響的消失了,縱使事出無奈,也還是有些說不過去的,即便這姑娘有些惱火自己,似乎也是理所應當,沒有什么說不過去的。
然而令他有些詫異的是,夏青看到自己,驚訝之余也只是微微一笑,并且看起來那笑容并不是裝出來的,很顯然她對自己之前的突然獨自離開并沒有任何的不悅,心態還挺平和的。
這就真的有些出乎紀淵意料了,不過轉念一想,兩個人在搭檔之初對方似乎就已經把事情說的非常明白,她需要一個即便之后她選擇離開w市去找什么“救命恩人”也不會介意的搭檔,自己這種說走就走的狀態倒也合她的心意了。
“死者什么身份?”紀淵走到夏青身旁,開口問。
當然了,他說話的對象很顯然是有且只有夏青一個人的,羅威便很識趣的沒有接口,順便主動找了點事情,到外面去聯系物業那邊經理有沒有趕過來了。
這屋子里已經夠悶熱的了!再加一個紀淵,多呆一會兒自己還不得窒息了?
夏青向來對紀淵的低氣壓是免疫的,現在面對他的詢問,也平靜的就好像昨天下班的時候還和他見過面似的“哦,剛剛我和羅威在外面大門口旁邊的衣櫥里找到了死者的皮包,皮包里面有她的身份證,死者名叫申雯麗,今年25周歲,籍貫不是咱們這邊的人,應該是來這邊工作的吧。手機是需要指紋解鎖的,所以里面的東西暫時還看不到。”
紀淵點點頭,視線投向了地臺上的那具女尸,方才他在房門口已經聽過了張法醫和夏青他們的對話,所以現在也算是有了一個大略的掌握。
“一個對蜂毒嚴重過敏的人,應該平日里都會本能的避開任何容易引來蜜蜂的東西或者環境吧?”夏青覺得臥室里面的狀態看起來實在是透著幾分詭異,“房間里面有也就罷了,還這么多,全部都圍在了床的周圍,這種感覺說真的。如果人沒死,你說是什么童話啊浪漫啊,我還能理解,現在人死了…我能想到的就是遺體告別,或者是獻祭之類的場面。”
紀淵的視線在那邊逗留了一會兒,耳朵里聽著夏青的話,也并沒有去做任何回應,而是在房間里面轉了轉,仔細的尋找起來,夏青最初有些搞不清楚狀況,在稍加思索之后似乎也明白了紀淵的意圖,于是也跟著他一起尋找起來。
“你想找那只蜜蜂,對不對?”夏青一邊和他一起找,一邊問。
“未必是蜜蜂,”紀淵搖搖頭,“能蜇人的蜂類不止有蜜蜂一種,并且我不認為我們要找的會是一只蜇了人就死的蜜蜂。”
“不找蜜蜂…”
夏青一愣,又趕忙折返回去,問了問張法醫死者手臂上是否有殘留的蜂刺,被告知并沒有發現有蜂刺留在手臂的皮膚當中。
這樣一來,夏青就大概猜到紀淵想要找的是什么了,她也不記得自己是什么時候曾經看到過一篇關于自然界小知識的科普,其中就提到并不是所有的蜂類都會在蜇人之后就死掉,蜜蜂是所以會在蜇人之后死掉,是因為蜂刺上面有倒鉤,蜇人之后蜂刺被留在皮膚里面,反倒把蜜蜂的內臟扯出來,這樣就自然沒有辦法再繼續活下去。
但是有一種蜂卻并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馬蜂。
馬蜂的蜂刺上面并沒有倒鉤,所以蜇人之后不會對它本身產生任何威脅生命的影響,這種蜂類因為可以反復蜇人,并且蜂毒的強度是蜜蜂的五倍,一直是需要重點防范的,被蜇傷就會比較麻煩。
這么一想,夏青頓時就覺得方才死者腿上左右各有一個針眼的情況變得很容易解釋得通了,因為馬蜂的毒性比較強,所以很有可能這個名叫申雯麗的死者在被馬蜂蜇傷之后,擔心原本一針低濃度的腎上hx腺素并不能夠取得很好的緩解效果,所以就按照自己慣常的經驗進行了加量處理,但是沒有想到的是,自己急救包里面的安瓶早就已經被人給調了包,于是反而丟了性命。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么現在眼前的這一起命案不僅僅是他殺,而且還是一起計劃周詳的謀殺,畢竟一個對蜂毒過敏的人,一不小心過量注射了急救針,這聽起來還真的挺說得過去,有一定的概率是會被蒙混過關的。
“可是,現在是夏季啊…”夏青想了想,覺得還有一個疑問,便走過去問紀淵,“這么炎熱的天氣,好像不是馬蜂特別活躍的季節吧?”
一聽夏青的問題,紀淵就知道這姑娘已經明白了自己的意圖,他的嘴角微微的向上挑了一下,幅度不大,所以也并沒有被任何人發覺。
“現在考慮這個為時尚早,先找到‘兇器’是一只馬蜂的證據再說吧。”他對夏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