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一點,太陽正好,積雪都化了,在路面上結成了冰,大人們在門前鏟雪,小孩們堆個雪人兒,你安個眼睛,我畫個嘴。
戎鵬雪鏟到一半,接了個電話,是消防隊的中隊打來的。
“嫂子生了嗎?”
中隊說生了,生了倆。
戎鵬笑呵呵地祝賀:“恭喜啊,中隊。”
中隊支支吾吾,問可不可以跟他換個休假的時間。
他們消防隊休假都是輪著休的,一個月休一個,這個月是戎鵬的假期。
戎鵬爽快地答應了:“沒問題,那我下午就歸隊。”
中隊在電話道謝。
“客氣什么,你在家好好陪嫂子。”
中隊說,下次把假還他。
“成,等下次我媳婦生孩子,你再把假還我。”
中隊問什么時候。
“快了快了,日子已經定了,下個月初十,到時來喝喜酒。”
中隊樂呵呵地應了。
戎鵬掛了電話,聽見雞叫聲,往院子里瞥了一眼,看見戎黎在追一只雞。戎鵬把掃帚先擱一邊:“戎哥,我來幫你。”
上次那只雞燉湯了,戎黎要再抓一只,送去給徐檀兮。
戎關關在廚房,給秋花老太太摘菜。
“秋花奶奶,”他抓著一把芹菜,一片一片葉子地摘,邊摘邊問,“我哥哥為什么要抓雞?”
秋花老太太說:“因為要送給你徐姐姐。”
戎關關處在對什么都好奇的年紀,問題一個接一個:“為什么要送雞給徐姐姐。”
“因為他倆在處對象。”
“為什么處對象要送雞?”
老太太想了一下才回答:“因為大家都送。”
戎關關十萬個為什么:“為什么大家都送?”
“這是鎮里的老祖宗訂的規矩。”
戎關關睜著好奇的大眼睛:“為什么老祖宗要訂這樣的規矩?”
秋花老太太被他問得哭笑不得:“這你就要去問老祖宗了。”
“去哪里問啊?”
老太太想了想:“土里。”
戎關關:“…”
一旁的廖招弟忍俊不禁,笑著笑著突然胃里翻滾起來,她頭轉到一邊,干嘔起來,也沒吐出來什么,就是反胃得厲害。
秋花老太太把芹菜放下,過去給她拍拍背:“笑笑,你沒事吧?”
廖招弟搖頭:“沒事的,奶奶。”
“笑笑嫂嫂,你生病了嗎?”戎關關把口袋里揉成一團的衛生紙掏出來,給廖招弟,他說,“徐姐姐是醫生,她會看病的。”
“嫂嫂沒生病,是肚子里的小寶寶餓了。”廖招弟不算很漂亮,皮膚有一點黑,她笑起來會露出牙齦,眼睛瞇成一條縫,會讓人感覺很治愈,是老人會喜歡的那種善良有福相的長相。
戎關關覺得不可思議,他摸了摸自己圓滾滾的肚皮,把口袋里零食都掏出來:“給你吃。”
一顆鹵蛋,三顆糖。
廖招弟笑著說:“謝謝。”
“不客氣。”
這時,戎黎拎了只雞進來:“有沒有紅線?”
“等著,我去給你拿。”
秋花老太太去拿紅線了,是手工編的,也叫月老線。
戎黎拎雞去李銀娥家的時候,路上不少人看到了,拎一只雞沒什么稀奇的,但拎一只腳上綁了紅線的雞就不常見了,拎的人還是媒婆們列為“釘子戶”的戎黎,那就稀奇了。
紅中嬸特地問了一句:“戎黎啊,你這雞是送去誰家啊?”
“李嬸家。”
戎黎穿著一身黑,拎著雞,打人門前而過。
等人走遠了,幾個村婦就議論上了。
“他什么時候跟銀娥家的房客好上了?”吳佩瑤織著毛衣,曬著太陽。
她妯娌接了句:“男的俊女的靚,看著看著就對眼了唄。”
“銀娥家的那個房客什么來頭?看著挺有錢的,怎么跑鄉下來開店了?”吳佩瑤把聲兒放小點兒,“我聽說那些有錢的富商都喜歡把二奶偷偷養在鄉下,會不會——”
“你知道人家開那車多少錢嗎?”王月蘭說得好像她知道一樣,“電視里原配夫人都開不起那樣的車。”
吳佩瑤想不明白了:“既然她條件這么好,干嘛要跟戎黎處對象?”
平日里說戎黎閑話說得最多的王月蘭破天荒替他說好話了:“戎黎咋了?十里八村哪個有他長得好。”
長相是沒話說,不過:“戎黎他爸是殺人犯——”
王月蘭翻了個白眼,拿鼻孔看吳佩瑤,哼了聲:“你這個人思想怎么這么齷齪?”
吳佩瑤:“??”
她滿腦袋問號,王月蘭是不是中邪了?
搞笑了,吳佩瑤呵呵:“我齷齪?這不都是你之前跟我說的嗎?”
王月蘭不承認,死不承認:“我沒有,不是我,別瞎說。”
吳佩瑤剛想理論,王月蘭扭腰就走,邊喊:“小川,小川!”她把兒子叫來,“銀娥奶奶家在發糖,你快去。”
一幫小孩子都去領糖了。
徐檀兮臉皮薄,不好意思出院子,她站在堂屋門口,朝外邊張望,那只腳系紅繩的公雞就在旁邊,偶爾咯咯一聲。
“之前不是送過了嗎?”
戎黎說:“那次你不在家,沒收著。”他今早特意叫她在家等,不要去店里。
徐檀兮順口問道:“那只雞呢?”
戎黎倚著門,被陽光曬得很愜意:“燉了。”
哦,他雞沒送出去,生氣了。
“小徐,”李銀娥還在門口給小孩子們發糖,“你別忘了,待會兒戎黎回去,你要回他一只雞,我已經給你綁好了,就在雞窩里頭擱著。”
徐檀兮應了一聲,“哦,知道了。”
戎黎站在太陽里,手指勾著她一縷頭發,輕輕打著圈:“你知道回了我一只雞是什么意思嗎?”
她猜得到。
戎黎拉著她進屋,屋里沒人,他手一伸,把她撈到懷里抱著:“在祥云鎮,這就算定親了。”
鄉下不搞定親宴,回一只雞,長輩在門口給來來往往的人都送點糖果,意思是這家的姑娘已經定出去了,旁人就不要再上門來說親了。
徐檀兮仰著頭,手抓著他腰上的衣服:“進度有一點快。”
“那要我慢一點嗎?”
她臉紅地別過頭:“這樣也可以。”
“徐檀兮,”戎黎低頭,把一張漂亮的臉湊到她眼前,“我以后就是你的了,你可要收好。”
她笑著點頭:“嗯。”
對于戎黎拎回來的那只雞,戎關關表現得非常糾結:“哥哥,這個雞要怎么辦?要燉湯嗎?”
白斬雞也不錯啊,手撕雞也行。
戎關關左右為難:“我最想吃小雞燉蘑菇。”
戎黎把雞往院子里一扔:“養著。”
啊,小雞燉蘑菇泡湯了。
午飯過后,李銀娥在洗碗,徐檀兮拿了刺繡來繡。
“小徐,”李銀娥在廚房喊,“你幫我把這個酸蘿卜送去給秋花老太太,她孫媳婦害喜害得厲害,拿去給她解解口。”
“好。”
戎鵬下午就要回消防隊。
廖招弟送他出門:“奶奶說,裁縫下周會來給我們量尺寸,你趕得回來嗎?”
下個月初十他們結婚,裁縫是來給他們做新衣的。
“趕得回來,我們中隊他媳婦生了雙胞胎,我給他頂一周的班,下周就回來。”他臉上有疤,笑起來不好看了,“你在家要是有什么想吃的,不要不好意思,跟奶奶說就行。”
“嗯。”
“外面冷,你別送了,快進去吧。”
廖招弟幫他把拉鏈拉好:“你工作的時候,一定要小心。”
“放心吧,等我回來。”
他擺擺手就走了,也沒有行李。
廖招弟看著他的后背,突然鼻酸:“鵬哥。”
戎鵬又跑回來:“怎么了,笑笑?”
她想起了醫院那場大火,想起了他逆火奔跑時的背影,滾滾濃煙下,他穿著橘色的消防服,毫不猶豫地往火光里跑。
“我們已經有寶寶了,”她知道不應該,可還是抓著他的手艱難地開了口,“你可不可以換個工作?這個工作太危險了。”
戎鵬搖了搖頭:“笑笑,再危險的事,也總要有人去做。”
她松開了手:“你去吧。”
戎鵬走的時候,天是陰的。
他在巷子里碰上了來送酸蘿卜的徐檀兮,打了聲招呼:“徐小姐。”
徐小姐回他:“戎先生。”
“你身體都養好了嗎?”他怕臉上的疤會嚇到人,戴了口罩,“當時太忙了,也不知道你傷得怎么樣。”
徐檀兮詫異:“你之前見過我是嗎?”
這時,巷子口有人在喊:“戎鵬!”
是來接他的人,已經在催了:“別磨蹭了,快點兒。”
戎鵬回了一句:“就來。”
他說,等他下次回來再說。
徐檀兮說好。
他跑了一段,回過頭去,看見廖招弟還在家門口,便用力揮手,大聲喊:“笑笑,等我回來。”
那一天是圣誕節過后的第二天,十二月二十六。
戎鵬沒有回來,廖招弟等來的是他的骨灰。
他每一次出任務都會寫一封遺書,這次他在遺書里寫道:如果我回不去了,把我的骨灰帶回祥云鎮,我奶奶和妻子都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