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時妖族的獄卒前來送飯,半桶剩下的潲水而已,被隨意丟到牢房之中,碗筷皆沒,就要幾位小修士這么手抓著吃。
陳九瞧了一眼,便低下了頭,怔怔看著地。
他是最看不得人間苦楚的。
幾位小修士膽怯的看著陳九,不敢有動作,等了兩個時辰,實在挨不住餓,其中一個瞧著年齡大些的少年邁出了步伐,小心翼翼的盯著陳九,將那半桶潲水提起,快步閃回。
幾位十三、四歲的少年、少女就這么手捧著潲水吃了起來,弄花了臉。
陳九抿著嘴角,勾著腦袋。
過了半晌,突然有腳步響起,很輕很緩,到了陳九跟前。
陳九抬起黑色甲面,他面前站著一個面黃肌瘦的小姑娘,似乎被陳九突然抬頭嚇了一跳,微微縮著身子,怯弱且結巴道。
“你…你要不要也…也吃點?”
小姑娘說完,腦袋趕忙低下,不敢看陳九,勾著的眼神撇向那半桶潲水,又支支吾吾道:“還…還有一點。”
陳九緩緩起身,帶動渾身鎖鏈響動。
小姑娘神色一緊,雙手極其不安的搓動著破爛衣衫,腦袋勾得更低,已經快要忍不住后退。
陳九站起后,微微躬身,使得自己和小姑娘在同等高度,然后緩慢開口,讓自己蒼老沙啞的聲音顯得盡量柔和,問道。
“你多大了?”
小姑娘愣了一下,隨后怯生生道:“過了今年,就十一了。”
“叫什么名字?”陳九又問。
“白祈,白色的白,祈福的祈。”小姑娘白祈怯生生答道,目光低垂,還是不敢直視陳九。
陳九輕笑一下,很溫和的繼續問道:“怎么到了這種地方?”
小姑娘揉搓著衣角,甕聲甕氣道:“妖族進了宗門,長老們不愿意投降,都死完了,我太小留著沒殺,就被關到了這牢內。”
陳九點了點頭,又問道:“怕嗎?”
白祈遲疑的點了下腦袋,又很快搖頭,裝作硬氣道:“不怕。”
“厲害。”陳九表揚了白祈一句,又蹲下了身來,擺了擺手,笑道:“我不用吃飯,你們分吧。”
白祈小腦袋點了點,快步退去,又和那些同伴擠在了一起。
其中那位上前提半桶潲水的少年應該是領頭的,眼神時不時的朝陳九這邊打量來,很是警惕。
這少年吃的最少,都分給其他人了。
陳九看著這些少年、少女,將潲水桶舔舐了個干凈,連一點水漬都不落下,卻仍是不夠,都是半飽。
陳九在一旁看著,怔怔無言。
餐飲過后,幾位少年便擠在一起,借此取暖,昏沉入睡了。
陳九不敢有動作,怕打擾到了他們。
約莫凌晨,最大的那位領頭少年輕手輕腳的走到陳九面前,徑直跪下,朝著陳九磕頭,細聲哀求道:“請您饒過我們的性命。”
陳九啞然片刻,單手將少年托起,柔聲道:“我不會害你們。”
少年神色輕松了一些,又想朝陳九磕頭,但被陳九單手拖著,彎不下腰,便只能不斷重復,“謝謝您,謝謝您…”
言語之間,很是卑微。
陳九拍了拍少年破爛的衣衫肩頭,掃卻久久無言,最終只能問道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張長生。”少年答道。
陳九沉默一下,點頭應道:“是個好名字。”
“嗯。”少年只是點頭,瞧見陳九沒有話語了,但也不敢隨意退去。
陳九看出了張長生的拘謹,微微一笑,擺手道:“沒事的,回去吧。”
張長生趕忙應答后退,走之時還不忘給陳九磕個響頭,恭敬道:“謝過大人。”
其實對他們這些年少的小修士來說,進來的修士都算是大人,他們就是這牢獄之中最卑微的存在,就連同為囚犯的一境修士都能來踩他們一腳。
畢竟幾人之中,只有張長生堪堪踏上了修行路,剛通筋脈。
對于一個少年來講,已算不錯,但對囚犯來說,就遠遠不夠了。
其余少年其實也沒睡著,早在張長生起身之時就醒來,但都默不作聲,不聞不問。
小姑娘白祈死死閉著眼,單手緊緊篡著自己衣角,咬著的牙都在顫抖,生怕陳九暴起,又將他們其中之一打殺了。
不久前來的那個修士,就殺了他們其中之一,食了其血肉,說是開葷。
當時白祈已經嚇得失了神魂,身軀顫抖,涕泗橫流。
后來那修士被帶走了,才過沒幾天,陳九就來了。
雖然陳九言語間不算壞人,但白祈實在是怕極了,虛歲十一的小姑娘還不想死。
大多時候,白祈想變作牢房里的小老鼠,順著縫隙鉆進鉆出,可以去傾倒廢食的地方吃得飽飽,運氣好的話,還能吃到幾口肉沫。
白祈忍不住抿起了嘴角,整個小臉緊緊繃住,死死憋住淚光。
她想。
她要是個老鼠該多好。
之后幾天,陳九與幾位少年相安無事,互相略微熟悉了點,聊上了幾句。
陳九也得知了幾位少年的來歷,都是來自名不經傳的小宗門,在這牢獄之中被關了三年,尚且連一境都沒踏入,能熬住這牢獄三年的折磨,也只能說是資質比尋常人要好。
少年一共七人,除張長生與白祈外,剩下有三人是同一宗門,還有兩人是另一處宗門。
除此之外,陳九也沒多問了。
第七天,牢門打開,巳蛇站在外邊,朝著陳九打了個眼神,“走吧。”
陳九聞言站起,緩步朝外走去。
少年們擠在一起,低著腦袋,不敢看陳九與巳蛇。
又是擂臺賽,又是半步天人。
取了兩條鎖龍鏈的陳九以六招六息瞬殺三位半步天人,兩個妖物,一個外邊的宗門修士。
殺戮之快,駭人聽聞!
臺上看客幾乎立馬就確定了這甲面人是天人境界,且應該是極為強悍的天人!
陳九安靜朝著來路走去,巳蛇已在入口等他。
兩人走到半路,陳九突然開口道:“今晚的吃食,能加些肉嗎?”
背對陳九的巳蛇挑起嘴角,轉過身來,朝著陳九笑道:“當然可以,只要你跪下來磕頭求我。”
“咚。”
陳九徑直跪下,迅速磕頭,快得巳蛇都有些意外。
“你還真是不要面子呢。”巳蛇笑道。
陳九腦袋貼著地,一言不發。
就當還給張長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