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九將青衫洗好后,打算從蘇螺城往北走,他買了一頭驢,至于為什么不買馬,原因也簡單。
驢肉火燒好吃。
青衫客牽著毛驢,還未出城,就遇見了熟人。
是那“鬼手”曹挾,正向他走來,二話沒說,直接掏出五枚丑牛錢,向著陳九說道:“陳道友,能否送我一程?”
陳九皺眉,“我不隨便殺人。”
曹挾愣了一下,解釋道:“吶,我的意思是,陳道友能不能把我送到宗門,我得罪人了,有點怕。”
陳九問道:“你宗門在哪?”
曹挾回道:“一路往北即可,不遠的。”
陳九便點頭,“那順路,錢我也不要了,你和我一起走就行。”
曹挾聽完便皺眉。
吶,為啥道友不要錢呢?為啥順路呢?為啥他也要往北呢?
吶吶吶,這是為啥呢?
陳九沒管他,已經牽著毛驢開始往城外走了。
曹挾趕忙跟上。
陳九忽然問道:“渡船上的那個女人之后怎么呢?”
曹挾怔了一下,反應過來,回道:“那女人呀,到岸后好像被一位金丹大修士接走了,那大修士我見過一次,來頭太大,好像是晗晗宗的首席弟子,名叫顧三重。”
曹挾又感嘆一聲,“吶,啥時候俺也能成為這樣的大修士呢?”
陳九沒說話,牽著毛驢和曹挾一起出了城,兩人走得并不著急,一路上看山看水看樹看花。
曹挾有時候還會叫著陳九去偷看洗澡的姑娘。
陳九牽著毛驢一個勁搖頭不去,曹挾與他熟稔后,越漸放得開,牽著他就硬拉著去。
結果別人家姑娘發現了,曹挾被破口大罵一頓,陳九啥事沒有,那姑娘還對他暗送秋波。
兩人是灰溜溜跑了,曹挾之后就經常喃喃念叨著,“吶,為啥呢?”
陳九無言,畢竟曹兄弟長得確實寒磣了點,這也是看的出來的,他就不說出來打擊別人了。
那頭小毛驢并沒有活多久,被嘴饞的兩人做了火燒。
毛驢也算功成身退了。
兩人有時路過荒山野嶺經常會見著尸體,曹挾便會過去,將尸體火化了,然后捧著骨灰,喃喃念一句。
“吶,把你骨灰給你揚了。”
這樣做的原因,曹挾也和陳九解釋了,這種荒山野嶺上的尸體,多是仇殺,死時怨氣濃厚,有極大可能尸變,火化之后,死得安穩。
曹挾似乎對這些山野村莊的事情有著極特殊的感情,遇見春耕時,還會湊上去看兩眼,然后指導別人如何插秧,要是急了,就自己挽起褲腳幫那人去做。
曹挾之后也對陳九說了,他本來也是鄉野村夫,種了半輩子的地,后來被征兵叫去,在戰場上僥幸留了一條命,又好運被一位修士看中,進了宗門,如今就是這番模樣了。
用曹挾自己的話來說,他就是個撞了大運的鄉巴佬。
陳九有時也會笑著和他說,說自己也是好運,得了個不錯的天賦,卻也沒什么本事,懶散性子、不思進取慣了,后來也是活該什么都護不住。
年輕人說這話時,笑得很難過。
曹挾愣了一下,安慰道:“沒事的,俺也一樣,要是本事夠大,當初也不會一走就是幾十年,難得自由了,想回去盡孝道,結果爹娘墳頭草都長三丈高了,奶奶個腿的。”
陳九笑了笑,“沒看出來,你其實人還挺好的。”
曹挾也笑道:“要是人好不好真能用看出來的話,那就好了。”
只是這怎么可能呢?
所以才說人心叵測啊。
兩人行至一旬時,天際有飛劍劃過,往北直行,轉瞬不見。
曹挾感嘆一聲,“吶,劍修就是威風。”
這個“吶”是他的口癖,有時說有時不說,并無什么特殊意義。
陳九沒有說話,他感覺前方遠處有什么東西在勾動他的心弦,有時他的眸子也會毫無預兆的跳起金光,忽大忽小。
曹挾見了,豎起大拇指,“牛逼呀。”
兩人越向北走,這種感覺就越為強烈。
等著陳九殺了路邊一頭害人的妖祟后,他終于知道這種感覺是什么了。
是降妖師。
前方有妖,他得去殺了它。
陳九眼中已經是金瞳了,他的血脈在顫動,渴望著一場蛻變,不只是“神人”,還有其它。
遠古時代,降妖師并不叫降妖師,而是叫做吃妖人。
往后幾日,他們經常會遇見修士,也是朝北而行。
兩人行至河岸邊時,會見到一些短小白布沿河飄蕩,曹挾每看到這些白布,便會略微沉默,然后罵一聲,“馬拉巴子!”
陳九輕聲問了原因。
曹挾憤憤道:“在這附近有不少城鎮,尤其是鄉野農村,極其重男輕女,家中只要一女,如果再生下來不是男童,那就直接裹上白布,丟至河中淹死。”
更多的曹挾沒說,他也不忍心說。
其實很多女童出生還沒睜眼,剛哇哇叫了兩聲,就被裹上白布,丟到水中了。
誰能想到,迎接出生的竟然是死亡。
陳九站在河邊,將那緩緩流過的白布撿起,挖了一處墳冢,把白布埋了進去,算是一處衣冠冢了。
兩人走至上游時,剛好看見一位尖嘴的中年男子,懷中抱著裹著白布的嬰孩,正要往淮水里丟去。
陳九叫住了他。
尖嘴男子疑惑轉頭,不知何事。
陳九一字一句問道:“為什么要丟?”
尖嘴男子皺眉反問,“我不丟,你幫我養?!”
曹挾大罵一句,“草你嗎的,老子來養又如何?你這畜生東西!”
尖嘴男子哼了口氣,似乎不屑與他們爭辯,忙道:“行,給你給你。”
他像丟棄骯臟廢物一般,焦急的把嬰孩遞到了陳九懷中,轉頭就走。
陳九抱著女嬰,她似乎很懂事,一點也沒有哭鬧,只是安靜的呼著氣。
女童并不小,看這年紀,該有幾個月大了。
陳九摸了摸她的頭,那里有一道道淤青,在女童頭上,顯著猙獰恐怖。
她是不想哭,還是不敢哭?
曹挾揮手一下,將那尖嘴男子的脖頸劃開,鮮血濺出。
陳九抱著懷中女嬰,輕輕搖晃。
女嬰眼睛睜得很大,怯弱看著的他。
陳九朝她露出微笑。
女嬰“哇”的一聲哭了。
哭聲很響,在河流邊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