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藍的天空,沒有白云。
陳九和小人走在偌大學宮之中,迷路了,找不到那處藥園子。
青衫客和小人這時候意見便有了分歧,他要往左,小人要往右,一大一小誰也不服誰。
鏡花水月變做的小人就在那張牙舞爪,咿咿呀呀,執意要往右。
陳九抱胸,沒好氣道:“能好好說話不?”
小人也急了,不咿咿呀呀亂叫了,拽著陳九褲腳就往右邊拉。
終究是胳膊擰不過大腿,陳九把小人拎起,倒也沒往左或往右走,先找人問了下路,然后一路向西了。
藥家的園子很是顯眼,就在一處寬敞空地間,其實園子并不大,但是牌匾大得離譜,就差直接告訴別人,這是我藥家的園子。
陳九瞅了牌匾兩眼,點了點頭,又朝著肩頭小人道:“這就是自助餐,等會進去了,給我放開了吃。”
小人抱胸,煞有其事的點了點小腦袋。
其實它也吃不了多少,最多三五株藥草罷了,不過氣勢得足,進去了,就得讓這些個藥草膽寒。
小人一馬當先,做了個開路先鋒,屁顛屁顛跑了進去,陳九跟在他后邊,打量著園子周圍藥草,皺起眉頭。
全是素的咋整?
他思考之際,一位白衫修士從里迎來,看向陳九,疑惑問道:“不知道友前來何事?”
陳九回道:“我是來吃…哦,看園子的。”
白衫修士不解,“可今日是我執勤,未曾聽聞還有人來。”
他乃商家修士,境界不高,守這園子也只是為了在藥家那掛點情分而已。
事實上,藥家的園子很少有自家人守,除了一直在藥園之中的藥女,另外一名執勤人,多是別家修士。
這安排一個修士看守執勤,也只是意思一下,充當門面,難不成還真有誰敢在學宮里偷東西?諸子百家的弟子、學士肯定是覺得沒人敢的。
可惜陳九來了。
青衫客與白衫修士緩聲道:“今天輪到我看園子了,是個老頭叫我來的,貌似還是個啥老祖。”
白衫修士面色一驚,朝著陳九一拱手,“那就勞煩道友看護一下。”
他出了園子,朝著藥家學堂走去,這等大事,還是得好好問清楚才行。
陳九見那人一走,高興的一拍手,發覺小人不見了,趕忙去找,結果這廝已經躺在藥草里,大快朵頤了。
小人見陳九前來,打了個飽嗝,然后朝他招手,示意一起來吃呀。
陳九就坐在它身邊,隨便拿起一株,也不擦擦,徑直吞下。
藥草靈氣瞬息化為暖流,充斥陳九四肢百骸,引得青衫客身子一激靈,似乎拳意都要涌出。
然后就啥都沒了,他一個體修,吃了藥草留不住靈氣,純粹當吃著玩,真正的暴殄天物。
不過這并不影響陳九吃得興起。
小人一連打了幾個飽嗝,拍了拍自己圓滾滾的肚子,是真吃不下了。
青衫客正打算要不要歇會再吃,他忽然聽聞動靜,轉頭看去。
一位中年女子,身著樸素衣物,圍著頭巾,中人之姿,唯一特點,就是那雙眼睛挺大,但其中一片灰黑,毫無光彩。
是個瞎子。
中年女子朝著陳九坐著的地當問道:“是誰?”
陳九起身,擦了擦嘴角,“我是來看園子的。”
中年女子便笑道:“哦哦,執勤的呀,我知道,每天都會有的,都是學問頗大的讀書人。”
她頓了一下,又小聲解釋道:“我是聽到了這里有動靜,才想著過來看看。”
陳九看著那一片狼藉的藥草田壟,沉默一會兒,拎起小人,微笑道:“沒事。”
中年女子輕笑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她忽得輕聲道:“若是公子不小心吃了藥草,可以藏起,要是有人問起,我就說枯萎死了,”
中年女子緩聲勸道:“只是以后,切記莫要這樣了。”
青衫客沉默片刻,便是微笑搖頭:“沒事的。”
反正是師父叫他來吃的,問題應該不大,再說這也理當是學宮一脈不分青紅皂白,將他拘押的賠禮。
反正之后,多半也是法家去給藥家賠禮道歉,送還藥草。
陳九對于這些事情,都是想得透徹的,只是萬萬不能牽連到這中年女子。
中年女子似乎也樂得和人交談,又對陳九道。
“其實藥家的先生都是好心腸,園子的藥草只要理由正當,隨便拿一兩株走都是可以的,也不算偷,公子要是有什么難處,說給我聽,回頭我便報備給藥家先生,應該不會為難公子的。”
陳九撓了撓頭,啞口無言。
總不能說自個嘴饞吧。
中年女子確實心腸極好,又柔聲勸道:“公子要是有難言之隱,不說也就罷了,我也只與別人說是藥草自己枯死,不讓公子掛上監守自盜的臭名聲,只是公子以后,萬萬不可這樣。”
陳九點頭,呢喃一聲,“謝謝。”
中年女子輕笑一聲,轉身拿了一壺藥家專門配置的肥水,小心翼翼地挨個給藥草淋上。
陳九就站在一旁,怪是尷尬,便走了上去,朝中年女子問道:“我幫你吧。”
中年女子輕笑搖頭,“公子的好意心領了,只是這澆淋藥草是仔細活,公子應該做不來。”
青衫客這便和小人呆立一旁,兩人大眼瞪小眼,無所事事。
那白衫修士也沒回來,是真聽到了這消息,相傳還是一位藥家老祖親自說的,著實驚人。
他便也就回了自己學堂,研究學問去了。
藥家這番意思,也是差不多把這藥園子送給陳九吃了,反正法家賠給他們的藥草,比這藥園子的多幾倍。
再說了,這藥園里豈會真有天才地寶?
真正的天才地寶,都在藥家老祖自個的庭院里栽種著了。
陳九這一日守園子,略顯尷尬,所以傍晚回去,青衫客顯得無精打采的,他走至園子門口時,沉默站著,扭頭看去。
中年女子再次給藥草澆淋好肥水后,沿著那條她走了幾十年的田壟小路,緩緩走著,她進了一間小屋內,不消片刻,小屋之中便亮起了燈燭火光。
瞎子點燈,頗為荒謬。
但陳九知道,中年女子能看見光,亦或者說,她本來就是一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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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客摸著夜路回了道觀,陶李就站在道觀門口,瞧見自己師弟回來了,便微微笑著,說道:“吃飯了。”
本來躺在陳九肩頭無精打采的小人聽見這三字,立馬來了精神,躍下地面,屁顛屁顛往道觀里跑。
于是便只剩師兄弟并肩而行。
陶李輕聲問道:“今日感覺如何?”
陳九搖頭,“都是素的,沒味。”
青衫客又笑了笑,“不過其實這人間,似乎、好像、也許沒我想的那么差。”
陶李聽完,便微笑道:“人間總是有好有壞,興許壞的確實要多于好的,但有時候僅僅只需要那么一件好事,便夠了。”
中年人輕笑一聲,“世道不好,我偏要好。”
陳九點頭,沉默半響,才輕聲道:“我怕這不好的世道,會將我也變為那些山上仙人一樣,凡事不問禮儀道德,只管自己舒心順意。”
見得多了,都是那修士肆意妄為,以力壓人,自己還能保持住本心,不去肆意妄為,其實很難。
青衫客站在月色之下,突然朝著陶李笑道:“師兄,我有一口不平氣。”
陶李看著他,輕笑道:“向這天下吐。”
師兄弟二人,相視一笑,陳九忽然問道:“師兄,有酒沒?”
中年人一愣,思索道:“師父有,藏著的。”
那就好說了。
師兄弟二人鬼鬼祟祟進了紅臉道人屋子,陳九去翻,陶李守門。
紅臉道人坐在云層之巔,俯身明月,突然笑罵一聲,“兩個小王八蛋。”
今夜,師兄弟二人都喝了些酒,其實酒也不醉人,但人自醉,兩人就爬在窗臺,一起看天上明月。
小人還在飯桌上,抱著有它半人高的酒杯,也要一口飲去,結果一個不甚,倒栽進酒杯里,掙扎半天出不來,最后干脆就這么喝了起來。
師兄弟二人看著天上明月,都在想姑娘。
一個大姑娘。
一個小姑娘。
陳九忽然翻身,倒在地上,呆滯看著手腕上的翠綠珠子,眼眶不知不覺,盈滿淚水。
陶李在一旁怔怔看著,想哭卻哭不出來,或許他心中沒有傷感,只有留念。
亦或許眼淚早已干涸,流不進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