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冬末,偶有小雪。
陳九入了山脈幾日,期間兜兜轉轉,沒見到靖正鴻的面,倒是打死了不少兇猛妖獸。
其中最兇險的一頭,是一只身形扭曲的巨型漆黑螳螂,身如鬼魅,利爪似劍修飛劍,無往不利。
陳九被它砍下了一只臂膀,血氣上頭,意氣暴漲,便是單手將它腦袋扭了下來,隨即一拳打死自己,再起身時,又是四肢健全。
陳九幾日歷經大大小小廝殺數百場,已是將這周遭十里兇猛妖獸都清理完了,自身境界也逐漸穩固,雖沒有增長的意味,但以戰養戰,拳意有些了長進,更加兇猛。
不過還是沒有見著靖正鴻的面。
這讓陳九搖頭嘆氣,不僅想起了那日勁裝女子的話語。
難道真是拉屎掉茅坑去呢?
紫金葫蘆里的吃食還有,可酒水已經喝完了,倒是讓陳九有些憂愁。
這山脈百里內又難覓修士,平時找個說話的人都沒,更是孤單,陳九有時候就呆坐著,燒堆火,對著火堆自言自語。
覺得泛了,便抱頭一倒,看著天色明月。
這處崆峒秘境小天地里就這個明月最好,每晚都會高高掛起,也無云層遮蓋,皎潔月光直透而下,好看是真好看。
陳九只想身邊能有一壺酒就好了,便能賞月飲酒,神仙愜意。
可惜沒有,想起就愁。
他嘆了口氣,地為床,天為被,月色正好,倒頭睡去。
往后兩日,他又橫跨山脈數十里,往南邊行進了些許距離,期間見聞可謂奇異。
有占湖為王的鮟鱇巨魚,頭頂燈籠一人多大,夜晚時便在湖邊懸起燈籠,引來妖獸后,便一口吞下,大飽口腹之欲。
直到它把陳九引來了。
于是陳九便飽了口腹之欲。
還有陰森樹群,樹頂結鮮紅果子,引來生靈吸食其生氣,傍晚便拔地而起,如人一般行走遷徙,又尋一處扎根,再引生靈。
陳九遇見時,倒是沒想吃果子,只是覺得樹木干燥,應該是生火的好材料,便砍下了一根,期間生火時,老是聽見啥叫聲,陳九還覺得是自己幻聽了。
結果一到晚上,樹群拔地而起,聲勢浩大,把陳九嚇了一跳,又看了看自己生火的木材,面色驟然一僵,趕忙把火熄滅,安靜坐著,裝作不知。
好在樹群也沒啥恩怨概念,只是遷徙行走而已。
又有山脈中死去的修士魂魄,久而不散,吸食天地日月精魄,轉而冤魂,狩殺生人。
陳九見了,一拳打散,靜坐了半日,最后雙手合掌,作了個揖,便又遠行。
遠行第四日,陳九便遇見“熟人”了。
是那白玉老虎,正趴于山峰高處,安然小憩。
陳九直接拔地而起,身軀拳意暴漲三尺高,問拳而去。
一人一虎整整廝殺一日,打碎了半邊山頭,白玉老虎臂骨被陳九打碎,盛怒之下,身軀便又是膨大,直接咬住陳九,將其撕碎。
只是片刻之后,便又被安然無恙的青衫客朝頭顱狠狠來了一拳,直接將白玉老虎打進山峰中,鑲嵌進其中。
這一日中,陳九打碎了白玉老虎左臂骨、尾骨和肋骨,打瞎了一只眼睛,流出的血液都是淡淡白玉色。
陳九被白玉老虎撕碎三次,最終白玉老虎傷重,施展了山水志異中記載號稱“挪移”的本命神通,一掌將陳九拍出山脈,橫飛十數里。
陳九重傷于山林之中,七竅流血,胸骨碎裂,癱瘓在地,連了結自己性命都做不到。
他就這樣靜靜躺著半日,身上血漬已干,凝成黑紅血痂,四肢仍是無力,連扭頭都為難。
黃昏落幕,有熊妖嗅著血跡而來,瞧見陳九后,欣喜異常,遇見這種天上掉肉,等著自己吃的好事,也太突然了。
熊妖開了靈智,知道這些修士肉是頂好吃,其中肌膚蘊含靈氣,一口咬下,便是裨益身軀。
它迫不及待,快步跑至陳九身前,張嘴欲食。
陳九見了也開心,送上門的熊掌,剛好還可以補補,這種熊妖的熊掌頂好吃,蘊含靈氣,還很細嫩,一口咬下,身軀受益。
一人一熊都挺高興的。
一柄飛劍突然攪局,直入熊妖頭顱,徑直攪碎。
一行五人緩緩走來,隨意言語。
“這深入山脈七十里的地帶竟然還有修士敢一人而行,實屬罕見。”
其中一位華服佩帶男子收了飛劍,不屑一句,“送死罷了。”
身旁頭戴玉冠的男子笑道:“如今這般模樣,倒也確實是送死。”
一旁白裙女子蹙眉,“竟然遇見了,還是救一下吧。”
玉冠男子笑道:“郭笛妹子不愧是百藥門高徒,果真是醫者仁心,遇見啥不知底細的人,也要去救上一救。”
完完全全就是譏諷反話了。
白裙女子郭笛瞟了他一眼,沒搭理這在城中出了名嘴貧的蔣豐,徑直朝著癱瘓在地的那人走去。
玉冠男子蔣豐也無所謂,眼神不時悄悄瞅下走在一旁的一位羅裙繡蝶的俏麗女子。
自己此番主動請求前來,多是為了這女子。
他又瞄眼瞟了一眼那位華服佩帶的準劍修。
這一項冷言冷語的宋洪修竟然也主動請求前來,且一路上與羅裙繡蝶俏麗女子言語頗多,想來也是個有想法的。
一想到這,蔣豐便惱火,不禁又看了走在最后邊的中年黑衫漢子一眼,便感到有些欣慰了。
還是胡奔兄弟最好,一心癡迷于武道,不爭不搶,是真好。
五人緩緩前行,白裙女子郭笛走在最前邊,看見那倒地之人,不禁深深皺眉。
傷得太重了,滿身血痂已經凝固,臉上更是覆蓋鮮血瞧不清容顏,一襲衣物早已被血液浸透,染成暗紅,好在其胸腔心脈處還在緩緩跳動,吊著命。
郭笛趕忙上前,先喂其吃了顆豆粒大小的丹藥,又在陳九胸腔處施展靈力促進心血流暢。
陳九虛弱咳嗽兩聲,一些累積在咽喉的暗紅淤血被噴出,睜著青眸,怔怔看著頭顱已經被攪碎的熊妖。
郭笛一邊為其療傷,一邊對其安慰道:“你放心,這熊妖已經被我們斬殺了,不會再傷你了,安心療傷即可。”
陳九皺了下眉毛,郭笛看在眼里,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了。
許多修士進入山脈中,被妖獸重傷,僥幸留下一命后,便都會在心里留下創傷,以至于一些修士渾渾噩噩度過十年,等著時間一到被崆峒秘境送出去。
她看了看表情木然的陳九,微微嘆氣,應該也是心理受到了創傷吧,又一可憐人。
陳九閉眼冥想,心中也微微嘆氣。
還擱這惦記他那熊掌了。
其余四人走近了,見到陳九這番傷勢,也是皆皺眉,覺得這男子還能吊著一條命不死,實屬不易。
其中羅裙繡蝶的俏麗女子瞧了陳九一眼,身子突然一僵。
一旁的蔣豐瞧了,關心擔憂道:“畫屏,咋呢?”
身為三境瓶頸劍修的宋洪修也皺眉轉頭,不知發生何事。
俏麗女子身軀顫抖跑到陳九身前,淚流不止,低聲不斷輕呼。
“陳公子,陳公子…”
陳九微微皺眉,想著自己還沒死,這人咋就跟哭喪一樣?
真不吉利。
俏麗女子見陳九有動靜了,趕忙從儲物法寶內拿出一顆品秩極高的療傷丹藥,小心翼翼送入陳九嘴中。
丹藥在陳九嘴中化為道道療傷靈氣,通往四肢百骸,迅速活血化瘀,斷骨接生。
蔣豐在一旁已經看傻眼了,什么意思,咋就突然冒出個這么強的競爭對手?
他聽到關畫屏那個稱呼,又仔細一想,便知曉了,這倒地之人應該就是城中風流榜第十,那個臭名昭著的陳小人、陳軟飯。
傳言關畫屏還為了這陳軟飯和一位女子爭斗,引來一位大人物責罵。
蔣豐心里頓時就不舒服了,本來他和這宋洪修還算公平競爭,現在好了,爭個錘兒,都沒戲了。
一旁華服佩帶的宋洪修面色略微陰沉,飛劍在鞘中微顫。
夜幕明月高掛時,陳九終于是能夠動彈兩下,不過面色依舊蒼白,在這夜晚中和孤魂野鬼也沒啥區別了。
郭笛耗費靈力太多,此時已經滿身大汗,正在歇息。
關畫屏眼角帶淚,楚楚可憐,滿是擔憂看著陳九,一見著陳九好轉了,也不管陳九身上多臟,俯身上去就是小聲抽泣。
陳九就納悶了。
老子受了重傷,你哭個啥嘛?又沒打到你身上。
蔣豐與宋洪修看了,心中就更不是滋味。
陳九打量了幾人一眼,倒是把關畫屏認出來了,微微嘆了一口氣,虛弱道:“你先起來,別哭了。”
關畫屏趕忙起身,擦了擦眼角淚漬,強憋著哭腔,說道:“陳公子,你等會兒跟著我走吧,不然這山林意外太多了。”
蔣豐聽了一瞪眼,急忙道:“畫屏,這可要不得,我們這次有事在身,可不能帶著這個廢物一起前行。”
關畫屏轉頭盯著他,面色慍怒,冷聲道:“誰是廢物?”
蔣豐小聲嘀咕道:“城里都在說,本來就是。”
他又提高了聲音道:“再說我們這次有事在身,帶不了這種拖累一路的。”
關畫屏冷冽反問,“我何曾說過要與你們一路?我一人照顧陳公子便行了。”
蔣豐一怔,焦急道:“可是我們這次有事…”
“有事你們去做就是了,關我何事?”
眼見兩人有吵架的陣仗。
郭笛趕忙道:“將這人帶到一路吧,我們此次行事,風險不大,這人應該自保有余。”
最后的中年黑衫漢子也點頭道:“此事可行,無傷大雅。”
蔣豐也只得無奈嘆一口氣,為了不讓隊伍分崩離析,也只好點頭同意了。
沉默許久的宋洪修此時突然說話,看著躺在地上的陳九,冷淡道。
“事先說好,我不會為了廢物出劍。”
俏麗少女面色瞬間憤怒,幾人不斷勸阻才攔下沖突,只是五人中關系就略微僵硬了。
關畫屏砍下了一只熊掌,熬了補湯,喂給陳九喝。
陳九已經能夠自己坐起,看到關畫屏把湯遞過來,也沒客氣,接過就喝了一口,還砸吧了兩下嘴。
關畫屏忐忑問道:“陳公子,好喝嗎?”
陳九蒼白面色,虛弱道:“還行,目前來看,喝不死人。”
一旁蔣豐厚著臉龐跑過來,撒嬌道:“畫屏,我也想喝湯。”
關畫屏冷然一聲,“滾。”
蔣豐臉一下就垮了下來,跑到邊上生悶氣去了,真是氣死個人。
陳九又喝了一口,吐了吐舌頭。
這哪是煲湯啊,這尼瑪純粹就是練毒失敗了。
他看了坐在一旁的關畫屏一眼,開始擔心起自己接下來的安危了。
倒是不怕死,就怕到時候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