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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心氣難平

  今年初夏來得極早,秋杏仍在給陳九送藥材,只是不曾再看他了。

  老曹每天都醉醺醺的,除了買酒,再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陳九每日坐在亭子外,臉上又有了笑意,是笑著給來往客人問好,除了許物。

  所以他挨的那拳,便極重。

  陳九爬起來擦擦血,不當回事。

  勾欄對他的看管松了一些。

  他每日都會幫老曹把飯送去,看著老人吃完后,會去淮水邊上釣一會兒魚。

  釣起的魚,又會被他又放回去。

  有時候淮水會翻起很大的浪潮,幾乎要把船坊掀起,陳九就站在淮水邊上。

  看潮起潮落。

  桂夫人現在時常傳喚他了,叫他去船坊各處做事,一些以前不能去的地界,都去了個遍,不能看的事,也看了個大概。

  那花魁他看了一眼,確實極為美艷,當不當得起那句“天憐汝容,不允汝老”倒是不知道。

  只是有天晚上,他受吩咐訪問花魁時,看著花魁正坐在梳妝鏡前,手里針線翻飛,正縫著什么東西。

  陳九抬頭望去。

  花魁臉龐平滑,無口、無鼻、無眼。

  她手里正在縫制一張面皮。

  花魁悠悠帶起這張極美面皮,轉頭看向站在門口的陳九,柔弱問道:“美嗎?”

  陳九笑了笑,“別惡心我。”

  他轉身就走。

  那花魁瞇起眸子,婉轉一聲,“真不愧是桂夫人手底下的人。”

  陳九緩慢走出船坊,他終于知道,為何勾欄會不斷死人,且死的都是一些俏麗女子了。

  是在養這畫皮女鬼。

  這就讓他更感惡心。

  他站在船坊欄桿旁,看著水中自己倒影,面無表情。

  在這勾欄待久了,他好像都不太會笑了。

  ——————

  淮水邊時常會掀起浪潮了,沒有丁點預兆,莫名其妙,有時浪潮極大,灑起高高浪花,會把船坊來往客人也都淋濕。

  陳九找了把頂大的傘,立在自己坐的位置上,像是一個鋪子一般,擋烈日和水花。

  今日的浪潮極大,就連船坊都跟著晃動,極其駭人。

  遠方茶樓,白衣男子坐在頂樓木欄上,輕輕搖著折扇,雙腳在外晃著,看著遠方淮水起浪,笑道:“那黑蟒又翻身了。”

  他面色驀然一變。

  一柄飛劍懸在他的面前。

  劍柄處站著一位冷冽女子。

  白衣男子雙手舉起,瞇眼笑道:“白仙子,有話好好說。”

  白止腳踩飛劍,面無表情,“顧三重,這黑蟒妖丹是我的了。”

  名為顧三重的晗晗宗首席弟子頗為無奈,解釋道:“白仙子,這機緣不是這么個拿法…”

  劍尖逼近一點。

  “我的。”

  白止又重復一遍。

  顧三重嘆了口氣,太無奈了,于是他只好又道:“其實紫氣門的算命先生,無弦山的老瞎子,還有霧霞山脈的廖志野都想要這機緣,用來破開金丹瓶頸的。”

  言語之間,已經將這次想要搶奪機緣的大修士都賣了。

  白止只淡淡說了一句,“我來與他們說。”卻仍是盯著顧三重。

  顧三重只能搖搖腦袋,“我可不敢與白仙子你搶。”

  那柄飛劍瞬間退去,不見蹤影。

  顧三重打開折扇,嘆了口氣,暗道好險。

  “顧道友,你這可太講義氣了。”

  一位粗布衣衫的老瞎子不知不覺中立于木欄旁,手里捏著一個銅錢,不停摩擦。

  顧三重神色一正,“你也看到了,是白仙子懸飛劍于我頭顱處逼我說的,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老瞎子懶得與這山上出了名嘴貧的顧三重浪費口舌,反問道:“真不搶這元嬰機緣了?”

  顧三重搖了搖折扇,輕笑道:“我只說了我不敢,可沒說我不搶。”

  老瞎子頗為好奇,“你就不怕到時候,那白止直接給你來上一劍?”

  顧三重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挨一劍又如何?反正到時候我搶著那黑蟒妖丹了,就直接跑,實在不行就竄學宮里去,我就不信她敢當著學宮圣人的面砍我。”

  老瞎子頗為無語,沉默一會兒,再問道:“那黑蟒真沒破開金丹瓶頸化蛟的希望了?”

  顧三重笑道:“不然我們為何在這?”

  若是黑蟒能化蛟,行云布雨,自然能成這清風城方圓千里的山水正神,先不談其到時候的元嬰修為,就連學宮道觀都要庇護它。

  別說他們這幾個金丹修士了,就算把宗門里的太上天人喊來了,也一樣只能捏著鼻子裝慫。

  畢竟誰都不想挨學宮圣人一巴掌。

  老瞎子突然感嘆,“這黑蟒可惜了。”

  顧三重點頭,“它要是不強行行云布雨,福澤一城,就老老實實走江化蛟的話,估計走完淮河后,就是一條實打實的元嬰蛟龍。”

  老瞎子接道:“不過它這行云布雨,也為自己攢了功德,化蛟之時,估計學宮圣人會看著點的。”

  顧三重無所謂,“看著就看著唄,反正化蛟無望,大限以至,都不用我動手,它自己就會身消道死,我就等著搶奪那枚內含元嬰機緣的妖丹就行了。”

  老瞎子笑了笑,突然話頭一轉,說道:“這城里有些妖孽。”

  顧三重扭頭好奇問道:“咋的,你還想當回除魔衛士?”

  老瞎子搖了搖頭,“看了心煩,但也不至于動手。”

  他已經沒了當年俠義氣了。

  顧三重打開折扇,輕搖笑道:“這種事情就留給道士嘛,畢竟他們這些道士,最喜歡下山降妖了,不過就怕一個不慎,被妖給降了,哈哈。”

  老瞎子磨著手心里的銅錢,淡淡道:“這話你敢當著道觀大天師的面說上一說?”

  顧三重趕忙止住笑意,神色一正,“我還想多活幾年。”

  老瞎子沉默,那雙閉著的眼睛朝著城中望去,那處是白止剛剛飛劍去往的方向。

  那里有個擺著鋪子,幫人算命的陰陽先生。

  如今這位陰陽先生正一臉懵的被飛劍指著頭顱。

  周圍行人來往不停,仿佛置若罔聞。

  陰陽先生好言好語,“白仙子,這處機緣是有緣者得之,大家都有試試的機會,不是這種趕人離開的搶法,就算你把我趕走了,可你機緣未到,一樣拿不到的。”

  站在飛劍上的女子只說了一個字。

  “滾。”

  陰陽先生符華一個頭兩個大。

  ——————

  陳九不再練拳了,每日如老僧入定般坐在勾欄門口,有人路過便笑著問好。

  他又去探訪過那畫皮女鬼兩次。

  一次是桂夫人叫他去的,一次是他自己去的。

  桂夫人叫他的那次,他只在門口待了一會兒。

  他自己去的那次,則走到了屋內,對著無口、無鼻、無眼的花魁問了一句話。

  “你殺了多少人?”

  花魁拿起面皮蓋在臉上,婉轉笑著,身子慢悠悠躺在椅子,露出驚人弧度,皺起芊眉,似是回憶。

  “一、二、三…”

  她輕笑了一聲,嚀哼道:“奴家數不清啦,不過奴家的面皮這么美,少說也有百人了吧。”

  陳九轉身走了。

  死死攥著拳頭,沒有回頭,他怕一回頭就忍不住,直接打死這畫皮女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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