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盡管還被稱為“手機誕生前的黎明”。
但日本作為全亞洲最發達,也最富庶的國家,早從1984年開始,全國就普及1G移動信號網絡了。
最早這種移動信號網絡只能應用于車載電話,但從1985年,摩托羅拉在日本也推出了DynaTAC8000X移動電話后。
日本人的移動通話方式,開始脫離之前單一且笨重的汽車式便攜電話模式,從而獲得了解放。
即使是每臺五十九萬円的定價也沒有嚇退那些腰包鼓囊囊的日本人。
相比起來,今年摩托羅拉才剛剛落戶共和國內地,準備開展建立基站等移動電話方面的初步服務。
可以說日本人在通話方面享受這種便利要比我們國人早了好幾年。
尤其是這一年,伴隨著日本股市和樓市的走高,這種電話的業務和相關銷量也同步爆漲,越來越多的日本人意識到了這種方便的通話工具在投機交易中的便利。
許多金融行業的高級管理者都受到了來自公司的饋贈,成了這種移動電話的擁有者。
隨之,這種東西也成為暢銷的熱門禮品,被列在了各個公司和大客戶之間交往的高級禮物名單上。
像寧衛民和松本慶子婚禮的舉行,以及中元節的到來,他們就收到了好幾個這樣移動電話禮物。
于是別看他們一分沒掏,可除了他們自己成了移動電話的使用者。
連帶著松本慶子的父母,還有松本慶子的兩個骨干部下,渡部滿和岡本晃,以及替寧衛民關照惠文堂書店的香川凜子,也都一步邁入了更便捷的通信時代。
雖然這種移動電話的重量達一公斤,攜帶還不是很方便。
哪怕電池充滿電需要耗費長達十小時的時間,連續通話卻只能維持半小時。
但它的好處也是很明顯的。
有了這玩意之后,重要的人彼此之間的距離真正縮短了。
特別是在雙方都有移動電話的時候,幾乎再不存在打電話卻找不到人的情況,而產生焦慮。
通話的地點也突破了限制,只要電話在手,隨時隨地通信息,可以與人聯絡。
就像現在,哪怕已經是深夜十一點,但寧衛民撥打了他的股票經紀人的移動電話號碼,很快,電話那頭就有了回音。
“你好,我是野村證券的佐川建一,請問您是哪一位?”
語氣很鄭重,這不奇怪。
因為再傻也知道,能打這個號碼找到他的人都是重要的客戶。
“佐川課長,打擾了,我是寧衛民。”
“寧會長嗎?您太客氣了。請別叫我課長,叫我佐川就好,請問您有什么吩咐?有什么可以幫到您的嗎?”
“好吧,佐川君,我想大概了解一下我名下股票最近的市值情況。還有,這兩個月的整體行情怎么樣?給我說說好嗎?”
“好的,您的賬戶我每天都有關注。讓我看看我的筆記本…哦,是這樣,截止今天收盤,您名下持倉股票的總市值大概是三百七十二億円左右。距離您兩個月離開日本時,上漲了大概百分之十五左右。大盤的行情還不錯,日經指數在這段時間一直穩中有升。要不是NTT因為漲幅過高,獲利回吐,從三百一十八萬円高點一路下跌,跌掉了百分之三十五之外。還有‘東芝事件’導致美國制裁,引發了機械制造行業板塊整體下跌之外。本來這兩個月行情還應該更好的。尤其您股票里的山一證券,因為重倉持有NTT和東芝股票,也受牽連造成了百分之二十的市值下跌。不過幸運的是,除了這只股票,您其他的股票關聯不大。我看您繼續持有,不會受多大影響。倒是換一種角度來思考,我建議您不妨考慮再趁價低購買一些山一證券,畢竟這種損失的利空,在這段時間里已經比較充分釋放掉了,繼續下跌空間不大了。只要行情繼續保持良好的狀況,山一證券的股價很容易再漲起來…”
佐川建一匯報情況的語氣里透著積極的情緒。
寧衛民其實也心知肚明他如此興奮,是在期待什么。
畢竟兩個月前他要求佐川減倉從股市拿走將近四百億円的時候,也對佐川表示過,等到價格合適的時候,會再增資加倉。
只不過他心里更清楚,前面就是“黑色星期一”這個世界級別的股災大坑。
在這件事真正發生前,他打死也不可能再往股市里扔錢。
所以無論怎樣,佐川建一這次都注定要失望。
不過他也不能不承認自己是有點運氣的。
本來為了不惹人懷疑,他不得不在賬戶上留下三成股票,任憑雨打風吹災難襲來。
他也幾乎認定了造成一定財務上的犧牲不可避免。
然而卻因為意外他在赤霞俱樂部和吉茂父子相遇,又談妥了新的貸款數額。
反而他又有了進一步在股市里減倉的借口,可以正大光明規避風險了,借力打力再拋售部分股票,誰也挑不出他的錯處來。
這里外里,弄好了他能多賺好幾百億円,沒準把投資在法國的五億美元都能賺回來。
“不不,佐川君,我不是想要增倉,而是打算明早開市再賣出一部分賺錢的股票。你剛才給我的建議我認可,山一證券的股票就先不賣了。至于其他股票…你幫忙再賣掉一半好了,看看能不能盡快幫我轉出至少一百五十億円。我可以給你一周的時間。”
寧衛民的聲音剛勁有力,沒有絲毫遲疑。
結果這話導致電話那頭的佐川建一直接被嚇了一跳。
他完全沒有想到寧衛民會是這樣的指示,生怕這位大佬是喝多了上頭,抑或是磕藥磕嗨了。
畢竟最近日本社會全在狂歡,一些高端客戶在不清醒的情況下確實會有因為縱欲過度而發瘋的征兆,不乏有人下達亂命。
而一旦股票經紀人不加分辨就遵從照辦,等第二天對方清醒過來再否認此事,那股票經紀人的麻煩可就大了。
所以他也顧不上面子了,不得不直言相詢。
“寧會長,您真的確定要出售您名下價值一百五十億円的股票嗎?如果這樣做的話,那您剩下股票也就差不多二百億円左右了。恕我冒昧,如果不介意的話,您能否告訴我您這么做的原因呢?還有這筆資金的用途呢?畢竟不久前您才剛從股市抽離巨量的資金。我的上司為那件事已經屢次找我問責了,他…他認為是我辦事不力,才導致您把資金撤走的。這次要是您再拋售這么多股票,我怕他對我成見會更大,肯定不會再相信我的話,所以我需要…需要…”
從這番急促的話里,從變得有些紊亂的呼吸聲,寧衛民完全能聽出,佐川建一在焦躁的情緒下,已經徹底凌亂了。
對方的語氣充滿了懇求,潛臺詞無疑是在希望他能重新考慮。
說實話,設身處地想一想,他還真覺得佐川建一有點可憐了。
畢竟一個股票經紀人都是有業績指標的,他把錢撤走,佐川的處境肯定不會美好。
佐川建一的角色說白了也就是一個公司的銷售經理,業績有保障成為銷冠,大可以在證券公司過舒服日子,甚至為所欲為。
然而要是業績下降,沒有達到上司的預期,那么待遇立馬下降,沒有任何人情可言。
但話說回來,金融公司可不就是這樣的,認錢不認人。
佐川建一入行那天就應該清楚這一點。
何況他再可憐也不是自己的兒子,總不能為了他日子好過,就得讓自己放棄價值百億円,甚至千億円的利益。
所以沒辦法,該怎么辦就得怎么辦,這沒什么好說的。
“佐川,我買股票就是為了賺錢的。有買有賣才能賺到錢。天下間有光買不賣的股票嗎?如果只能買不能賣,那我買了股票又有什么用?我現在需要錢用,賣掉股票套出現金不是很正常嗎?你說是不是?”
寧衛民對佐川的稱呼變了,語氣隱隱透露出了不滿,對面的佐川立刻承受了壓力,他這下已經不是單純焦慮了,而是在焦慮上又多了不少尷尬和畏懼。
“對不起,寧會長,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只是…”
寧衛民隨即又放緩了口氣,以相對柔和的方式來闡述自己的需要。
“好了,不用解釋。我明白你的難處。你為我辦事一向盡心盡力,我都清楚的。所以如果你非要一個理由的話,那么我可以告訴你一點相關我的情況。這筆錢我是用來換取更多的金錢,好擴大自己商業版圖的。你知道我是壇宮飯莊的經營者對吧?但你還不知道壇宮飯莊營業場所就是我個人的。而且除了那棟餐廳之外,我還有同樣位于銀座的一棟三層小樓。現在因為房價的上漲,這兩棟不動產大概已經值差不多四百億円了。我要找銀行貸款的話能貸款差不多三百億円。可這兩棟不動產我已經在當初以較低的價格抵押給一家銀行了,我現在要想獲得三百億資金用在商業上,就必須先把房子贖回來,再重新抵押。你再想想看,我不賣股票。短期內用什么辦法才能讓我的股票增值一倍呢?沒有這樣的辦法。靠行情的自然上漲肯定不行。而且退一步講,即便我拿到三百億円后不投資,用這筆錢來炒股也是更劃算的做法。我要拿到三百億円資金去買股票,再入市加杠桿的話,就是起碼五百億增資。那肯定比現在這樣,不賣股票。只是憑賬戶市值,單純向貴公司融資一百五十億円要好得多吧?所以沒辦法,涉及到重大利益。我也只能這么辦了。還希望你能按照我的話去做。”
“原來您還擁有銀座的地產,您要賣掉股票是要用來先贖回房產再重新貸款啊。這樣的話,那可真是一筆龐大的金錢數字啊。現在,我倒是能夠理解了。可就是…就是我們營業部的目前的業績指標很苛刻,我就怕上司對此事不高興。甚至因為強烈不滿還會橫加干預和阻攔,我得說,證券公司想要凍結客戶的賬戶還是有些辦法的。要是那樣的話,萬一出現什么意外情況是我控制不了的。弄不好您的交易也會出問題。到時候照樣會耽誤您的計劃…”
佐川建一的語氣明顯軟化了,作為完全依附寧衛民的一個經紀人。
經過寧衛民一番有理有據的揉搓,他已經完全服帖。
似乎目前唯一擔心的就是上司的刁難和設置障礙。
寧衛民趕緊給他吃定心丸。
“佐川君啊,自從我們認識之后,我們一直都很默契,我很滿意你為我提供的服務,也很信賴你。完全可以說。在股票交易上,我已經認準了你這個人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一直把自己的股票資產委托給你。但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在你為我賣股票的時候,受到上司設置的障礙。那么我想,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也不會再把錢放在野村證券的手里了。而對你來說,或許也就到了該你做出重大選擇的時候了。如果你因為執行我的命令而被開除,我別的不能保證,但我能保證你去哪里,我剩下的資金就跟你去哪里。如果你因為維護我的權益而無法在證券公司就業。那么你就來為我工作。我正好需要一個理財顧問或者是助手的角色,我完全可以保證你的收入比你現在要多。如果一切順利,沒人故意針對我們,那么過一段時間,我還會在股票上重新增大投資的。到時候,他們仍然還會看重你。所以,你沒有什么可擔心的。到底該怎么處理這件事,這一切就看你自己了。你不妨好好問問自己,在你的心里到底是公司更重要,上司更重要,還是像我這樣的客戶更重要呢?到底是什么更值得你去信任呢?是你就職的公司,你的上司,還是我這個客戶?”
寧衛民的話,于情于理都是那么的真誠,一下說到佐川建一的心坎。
也是,不指望客戶,他還能指望什么呢?
他沉默了片刻,并不難做出抉擇。
“寧會長,我知道該怎么做的。請放心。我一定盡力完成您的命令。”
寧衛民的語氣欣慰極了。
“好,如果有人為難你,妨礙我們。你隨時給我打電話,我會親自出面交涉。”
就這樣,結束了通話,電話兩端的人都輕舒了一口氣。
佐川建一當然清楚,客戶才是一切,沒有客戶的經紀人一點價值也沒有。
寧社長可不像會食言的人,他還怕什么呢,壞日子只是暫時的,怎么都能熬過去。
何況退一萬步講,哪怕照著寧衛民的指示去做,可他的賬戶里不還有二百億円嘛。
有了這筆資產作保,公司就是再不滿,總不可能把他開除。
往好處想想,賣掉一百五十億円,他也有不少的傭金提成。
干呢,干嘛不干?
而寧衛民則是覺得自己真正踏實了。
不光他自己,他所親近的人,松本慶子,岳父,江念蕓、沈存、大師、阿霞,香川姐妹,谷口先生,石田良子…
他能勸告的都透了口風,勸大家規避投資風險,很多人也都聽從了他的建議。
他絕對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如果突發情況發生后,應當不至于看到這些人有人痛不欲生。
就拿他剛才對佐川說的話來看,也并不完全是假話。
雖然拋售的真正理由沒說,可養一個佐川對他來說,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重要的是這家伙真的很聽話,拎得清大小王。
這次他再清倉一百五十億円,加上貸款的三百億円。
如果躲過股災,之后用來逢低炒底,再賺大錢是沒有懸念的。
但只有聽話的股票經紀人才能保證他落袋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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