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歸笑,鬧歸鬧,開完了玩笑還得回歸正題。
如果只憑祈年殿包間里的傳出的笑聲,或許不了解真實情況的許多人都會認為,這包間里是幾個家境優越,無憂無慮的年輕人在仗著自己有個好爸爸,胡吃海喝。
但實際上,這一頓飯卻實實在在的決定了未來一兩年的京城郵市,甚至是全國郵市的趨勢。
畢竟在這個時代,國內的大多數郵市炒家還不知道“坐莊”是什么意思的時候,寧衛民他們已經成為強有力的“強莊”小團伙了。
尤其京城的郵市又影響著全國,他們有著特殊的地利,那想要從中套利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兒?
哪怕是郵電部的工作會議,怕都沒有他們幾個人閑言話語中對于郵票行情把握的那么準確,那么給力。
“諸位辛苦,自從我去了日本,無論家里的事兒,還是咱們合股的產業,一直都是靠你們照應才能維持得住。對于你們大家,我真心感激不盡。只是這種情況恐怕還需要持續一段時間,兩三年內,我的工作重點恐怕還是要放在日本那邊。所以京城這邊還得繼續靠大家幫忙繼續維持。實在是不好意思。當然,好消息也有一條,那就是我估計郵市的熱度要開始恢復了。炒郵票最怕什么?最怕就是貨多錢少,上次的行情就是這么崩的。然而現在上頭開始注意到這一點,主動縮減發行量了,這就是天大好事。再加上現在什么東西都在漲價,大家手里的錢越來越毛,越來越不值錢,肯定渴望能有什么投機的機會賺一點外快。所以我有相當的把握,一兩年內郵市能再熱起來。怎么樣?大家有沒有興趣再多辛苦一點,一起賺他一票?”
寧衛民放下手里的酒杯,先客氣了幾句,然后就開門見山地提起了這個話題。
他對這幾個人了如指掌,知道他們都是自己忠誠的追隨者,壓根不會有什么反對意見。
所以前面的這些話的作用純粹就是拋磚引玉,亮明自己判斷的邏輯關系,重點還在于后面。
果不其然,小陶率先表示,“寧哥,您這么說就見外了。要說不好意思,我才不好意思。您總這么關照我們,沒有您,我小陶哪兒有今天啊。您呀,就像三國的諸葛亮,那是專拿大主意的人。跑腿兒的事兒自然該我們去干。至于該怎么干,您吩咐一句就行,我小陶絕對指哪兒打哪兒,沒二話。”
羅廣亮的反應更實在。
“衛民,小陶說的對,你千萬別這么說。你在日本的事情重要,我們每個人心里都清楚。咱們京城比起東京是個小池塘,目前,你也只有在日本才能辦大事,更好的發揮你的本事。反正京城這邊你就交給我們吧。我不敢說一定把你交代的事兒辦的多漂亮,但總之一定盡力去做。辛苦不辛苦的,什么錢不錢的,咱們哥們就別說這些,我們幫你辦點事兒而已,難道還計較這么多嘛。那我們成什么人了?何況我們要那么多錢有什么用?托你的福,我和小陶現在守著這個三輪車的買賣,收入就已經花不完了。我們知足了。”
而對于這兩位的厚愛,寧衛民自然心里感動,宛如涌進一片暖流。
他完全相信他們的真誠,然而卻不能真的這么應承。
什么事兒都不能做的太獨了,既對不起朋友,也毀人品,對于長期利益更是一種破壞。
畢竟“軟硬厚黑”才是馭人之術,好處均沾才是長期合作的基礎。
于是他說,“好好,那咱們有什么就說什么,誰也別跟誰見外。我不跟你們客氣,這件事我出主意你們出力,至于你們,該拿的好處也得拿。要是干活大家來,好處歸我一人,那也沒什么意思了。我再重申,這一次,是我們幾個合作干一票。我要的是大家一起發財,以后我們還得干更大的事兒呢。”
至于殷悅則與寧衛民更具有默契感,也更懂得湊趣。
見羅廣亮還要再說什么,她就替寧衛民就攔了,提出了更中肯的建議。
“哎喲,你們都別客氣了。三哥厚道,寧哥局氣,誰都沒錯。可要我說啊,正因為大家是自人,所以完全沒必要非得在這個問題上浪費時間。誰多拿點,誰少拿點,以后再說好了。咱們還是先商量怎么把事情做成吧,先有了利益咱們再說分的事兒也不晚。”
一句話,盡顯大氣,這下倒是讓三個男人都不約而同為她喝起彩來。
再接下來,被夸得眉眼含笑的殷悅則越發顯得明眸皓齒,乖巧可人。
她索性單刀直入,有的放矢,直言不諱開始詢問寧衛民實際問題。
“寧哥,我贊成您的看法,聽您這么一說,我也覺得有這個可能。那這一次,咱們還炒生肖票嗎?1986年的虎,還有今年的兔,我都按您的要求,買了四千版。可價格全下去了。今年的兔可發行了一億五千萬枚呢,盡管比去年的虎少,可這個數字仍然很大,我怎么感覺不大好炒呢?而且老鼠和牛,我手里的數目距離您要求的數目還差著不少呢?咱們要是真要炒的話,炒哪一種生肖票呢?而且我收上來的那些熊貓又該怎么辦?”
她這話問得確實是很有必要的。
要知道,因為1985年的那撥行情,寧衛民從中插了一手,結果導致生肖票炒的太兇了。
雖然錢沒少賺,為他去日本撈金提供了資金支持,但后遺癥也是真不少。
首先,是老鼠和牛發行量高出了原本歷史不少。
以至于行情破滅后,這兩種生肖票的價格一路下滑,如今早就跌破票面價值了,這也是原本沒有出現過的情況。
所以盡管殷悅他們只要見到猴票、狗票、雞票、豬票,就會按照寧衛民的要求吃進,按說應該能對一路下滑的老鼠和牛起到穩定作用,但這么大盤子根本拽不動。
該出溜還是照出溜兒。
其次,也是因為1985年的生肖票行情太火,上頭把虎和兔的發行量也擴大了。
這就進一步拖累了生肖票新票的銷量,加劇了目前生肖票的行情呈現兩極分化。
目前的市場上,金猴單枚二百元,雞九十元,狗五十五,豬二十。
然后就是老鼠和牛直接斷檔,全都在票面價格左右。
虎和兔更慘,五塊錢就能從私人手里買一整版。
郵票門市部多的是賣不出去的。
說白了,從老鼠開始,生肖票那些大舉增發的品種,很有點被玩兒壞了意思。
最后,按照寧衛民的要求,殷悅手里還吃了不少熊貓,這些小型張和郵票是上一次行情大跌的“元兇”,因此極其不受待見。
殷悅當初從哈德門手里用兩萬接五萬的貨,就以為不會再跌了,沒想到現在市價普遍都打兩三折,人們為了賣出去已經不惜血本了。
她是自認下了一手臭棋,沒為寧衛民拿到更好的價格,也真對“熊貓”沒信心了。
面對這種復雜的情況,她自然是吃不透,有無從下手之感。
不過寧衛民可不這么看,對這些情況他都是了解的,從沒覺得脫離掌控。
于是很爽快替她解惑。“生肖票當然還可以炒,不過方法和過去不一樣。我們只做猴、雞、狗、豬,這幾種高端票的行情,往上拉價要容易的多。同時我會告訴皮爾卡頓公司的那些同事們,讓他們出錢去炒老鼠和牛。幫我們唱唱戲,抬抬轎子。至于我們,老鼠以后的生肖票就不要費氣力了。留夠了底倉就好。另外,我還打算從日本弄些日本發行的生肖票,看看能不能在國內市場分一杯羹。”
這一下所有人都驚訝起來,都不約而同的問出一個問題,“什么?日本也有生肖票?”
“當然有,日本人在文化上可是我們的孫子。不但有,而且發行時間最早,從五六十年代就開始了,關鍵量大還便宜。畢竟日本可投資的品種太多了,郵票根本沒人重視。一發行就是幾億枚,幾年前發行的郵票,郵局還能買到,而且也沒人加價。我看過的,日本生肖票一張單枚不過是幾十日元,按匯率折算的話,相當咱們小型張的價格。我打算先弄幾百版的猴、狗、雞、豬,郵寄回國。這玩意也不用交稅,走郵政也方便。回頭你們先賣著試試,有人認,咱們就大舉進貨。”
(日本的猴票)
寧衛民的回答,讓所有人一下子就興奮起來。
對于郵票炒作已經不算陌生的他們,現在都懂得一個基本的道理,越稀缺的郵票,越好掙錢。
這些日本郵票量大管飽,別人還搞不到,這是多好的貨源,這不等于他們沒用幾個錢就控制了一個品類的郵票嘛。
尤其日本生肖屁與國內生肖票熱門品種重合的品類,這東西還天然就讓人有好感。
寧衛民這么搞,等于是在國內開辟了一條新路子,真要成功了,“錢景”不可限量啊。
于是都忍不住竊竊私語,馬上就此交流起來。
然而,這還并不是寧衛民的主要目標。
只聽他又說,“你們先別著急,郵票雖好,但不如小型張。為什么?因為小型張通常單價高,一張能頂一套郵票。單價高上漲幅度就大,而且小型張是一盒一盒的,一般都是一百枚一盒。或者一百張一捆,裝在一個小塑料袋里,都是密封好的。作為籌碼,小型張的特點是體積小,價值高,所以交易的話交割很方便,拎一個大一點兒提兜就夠裝了。這樣的品種對于咱們想從郵市行情里撈錢的人來說,最適合炒作,所以啊,我決定除了生肖票里的猴、狗、雞、豬,這四種郵票,今后我們主打的其他品種就要轉移到小型張上了,具體品類也不用只盯著一兩種,這次我們不做裝,就是做轎子,專炒低檔小型張。只要是1985年以來發行的印量大,長期滯銷,跌破面值的小型張我們都可以買下來。怎么樣?誰贊成?誰反對?”
說到最后,寧衛民因為越說越興奮,已經有點戲精附體了。
就連他最喜歡的那部梁佳輝的電影——《黑金》里那句著名的臺詞都冒出來了。
而他的話也確實沒白說,思路決定出路,而思路往往是聊出來的,是相互學習的。幾個人從他的話里再次受到了深刻的啟發,重新認識了“小型張”的實際意義,以及這種東西背后的蘊藏的經濟潛力。
雖然殷悅、羅廣亮和小陶從來沒有人從這個角度想過,但他們幾個都是有豐富交易經驗的人。
只要設身處地想一想,就能憑直覺判斷,寧衛民的看法是對的。
在郵市行情最如火如荼的時候,沒人愿意跟小面額的郵票較勁,還是好計算的小型張最受炒家喜愛,自然心服口服。
像小陶就首先振臂高呼,“我贊成,我贊成!寧哥就是我偶像,對炒郵票這東西研究的太深了。什么東西都逃不過您的眼睛。我現在還真的發現,那些盯著郵票買的散戶,敢情原來都是特么傻蛋。
羅廣亮也隨之附和,“可不是嘛,郵票交易不方便,金額又小,像過去還有人十版八版的買賣,算來算起也不過百八十塊,哪兒一盒一盒的小型張交易痛快?一盒就是千八百的,這樣掙的才多呀。衛民真是一語中的,直接命中炒賣郵票的實際需求上了。我想,就沖這個,那些現在還惦郵票的主兒也早晚去炒小型張。而郵票沒有大戶炒,又怎么可能賺到錢呢?我也贊成,衛民的眼光絕對準,以后真是小型張的天下了。”
至于殷悅不但贊成甚至還懂得舉一反三,她笑著說,“寧哥我明白了,那要這么看的話,熊貓的小型張我們還能繼續吃,而且還應該大量去吃。就像您說的是的,畢竟這東西好炒嘛。只要像您說的有行情,也別多了,它只要重新漲回它的票面價值去,我們就能賺幾倍呢。我不得不說,您可真是慧眼識金。”
(1985年發行的熊貓小型張和郵票)
沒錯,今天的飯沒有白吃,今天的酒沒有白喝,今天的收獲大得已經超出了殷悅的想象。
如果預期是一尺,那么收獲的卻是一丈,這讓她開心極了,以至于她又端起了酒杯。
“有您這句話,我算踏實了。來,寧哥,我得敬您一杯,謝謝您教我一個乖,又給我上了一課。讓我學會了從另外的角度去審視行情。怎么去從廢物里尋寶。”
寧衛民為了殷悅這樣的悟性也很高興,這丫頭真是個聰明人,凡事過過腦子,一點就透。
于是他也端起了酒杯,干脆當眾對殷悅委以重任。
“既然你這么激動,那這件事就你來負責好了。三哥和小陶他們負責輔助你。我不在的時候,怎么吸籌,就都由你來決定了。”
殷悅多少有點吃驚,還想推辭,卻沒想到羅廣亮和小陶已經高興的表達起他們的支持來。
寧衛民此時更是不容殷悅推諉,敲定了此事。
“你看,大家都這么信任你,你還推什么推啊。就這么定了。”
跟著又豪情萬丈的說,“明天,你們三個都去我那兒拿錢,一百五十萬的現金我已經準備好了。至于你們賬上的閑錢,咱們也都投進去,等春節我回來再給你們下一批資金。這一票要干好了,咱們幾個就真能把京城的郵市攥在我們自己手里了。來,大家干杯吧,祝我們馬到功成!”
正所謂“夫風生于地,起于青萍之末”,恐怕誰也想不到,一年后爆發的小行情,幾乎所有的主力品種,就是這個包間里的幾個人在閑談話語中,如此隨便輕松定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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