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圣特羅佩這里發生的一切有異曲同工之妙。
幾乎與此同時,在法國巴黎愛麗舍宮旁,皮爾卡頓總部的總裁辦公室里,也發生著意見不一的相似討論。
而這里對話的兩個人是皮爾卡頓和他的第一助理高田美。
「卡頓先生,我不明白,你為什么要允許寧投資圣羅蘭公司?」
「為什么不呢?」
皮爾卡正在審閱桌面上的幾張設計稿,頭也不抬的說,「我本人不是也要求他幫我去爭取LVMH的股份嗎?」
「那不一樣。」
高田美拿走了桌子上的幾分文件,那是她剛剛送來給大師簽字的,現在已經簽好了。
「LVMH主營業務只有箱包、美妝和香檳、干邑。而圣羅蘭是和我們一樣的時裝公司,而且他們籌集資金的目的是發展成衣業務,力圖上市。我擔心…」
「你擔心圣羅蘭的經營業務和我們有重合,有了他的幫助,也許就會達成目的,然后靠巨大的資金很快超過我們…」
「是的,難道您不也是這么想的嗎?寧就是在幫助公司的競爭對手,他怎么可以這樣?」
「否則呢?」
皮爾卡頓又簽署完了一些重要的文件,終于抬頭看向高田美,然而眼神卻莫名的淡定。
「我阻止他,你覺得他會乖乖聽我的話,不去投資嗎?」
「我…」
高田美猶豫了片刻,但還是說出了自己的意見,「我認為他會的。他很尊重您,也很感激您,只要您開口,很大可能他會…」
可結果大師仍然搖了搖頭。
「我也這么想。通常來講,人都是自私的。這個世界,無論是多么深厚的愛戴之情,都不等于懂得感恩戴德,懂得做出回報。只有很少的人才懂得情誼的珍貴。寧就是少數人里的一個。但正是因為這樣,我不能這么做。」
「為什么?」高田美真的不理解。
「因為他雖然可能答應,但他肯定是不情愿的。而我不能輕易的消耗掉他對我心存感激的這份人情。」
皮爾卡頓雖然上了年紀,但多年的商業經歷并沒有把他變成老女干巨猾的人物,他的藝術家屬性仍然在品行方面發揮著重要的作用。
他始終是個品格端正,行事正大光明的人。
「如果我這么做的話,就等于是在用道德脅迫他,那樣太虛偽了。既有違我做人的原則也對他不公平。更會惹人笑話。你要知道圣羅蘭并不介意他是我的人,允許他注資成為公司股東,那么如果我去阻止他,也未免顯得太過小氣。」
「您怎么會這么想?明明是他背叛了您,對不起公司…」
這次皮爾卡頓沒有允許高田美全部表達出她想說的話,反而還替寧衛民的行為做了辯解。
「不不,高田,你搞錯了。事發突然是凱瑟琳·德納芙主動邀請他來幫忙的。股份是寧用他自己的錢買下來送給妻子的。他不但提前跟我說明了情況,而且還保證只做純粹財務投資,主動表示絕不會插手圣羅蘭的管理和經營。他甚至還邀請我也一起去參與這筆投資。難道這也算是背叛嗎?」
「可是…可是…這始終對公司不好…」
高田美有點遲疑了,但想了想,保持著懷疑的口吻說,「再怎么說,他也沒有把公司的利益放在心上,我認為,他對不起您對他這么器重…」
「高田,我很欣賞你永遠把公司的利益放在首位,這就是長久以來我始終信任你的原因。可是,你考慮問題永遠只會就事論事,公事公辦,而容易忽略一件事與另一件事之間的關系,這多少有點令人遺憾。」
沒想到大師會是這樣的態 度,高田多少有點傷心。
「難道就事論事還不好嗎?」
「人和人的聯系,根本的紐帶除了利益,還有感情啊。許多事情之間,也不是孤立的關系。就像寧,我親手把他選進了公司,我給了他自由發揮的條件,可以說他如今的財富,只要有很大一部分應該歸功于我。但是,他也為我做了許多事啊。華夏公司我幾乎什么都沒管,但現在那個分公司幾乎已經壟斷了共和國的高端成衣市場,并且擁有了自己的大廈了。這是連我在法國都沒能實現的成就,而我很清楚,就是宋和寧他們兩個人的功勞。尤其是寧,他還額外送了我一個易拉得公司,你知不知道了,易拉得領帶和拉桿旅行箱這兩樣東西的市場有多大?所以我和他之前始終都是互相成就的關系。我從沒把他當成一個普通的下屬,而是合作伙伴。」
「合作伙伴!
」高田美真的驚訝了,甚至有點嫉妒,她可沒想到大師是這么高看寧衛民的。
以她的見識,仍然無法認其中的邏輯,也不能準確去衡量這種關系。
那要是這樣的話,您不就跟應該阻止他了嘛?現在他只有皮爾卡頓華夏公司的一點點股份,卻擁有了大量圣羅蘭公司的股票了。這大大超過他在皮爾卡頓公司的利益,長此以往下去,那…」
說到這兒,高田美再次露出憂心忡忡的表情。
然而皮爾卡頓聽了她的話只是微微一笑,她擔心的問題對于大師卻沒有任何壓力。
「不不,你又錯了。除了股權的分紅,一些定期提供的免費服裝和美妝產品,圣羅蘭還能給寧帶來什么呢?以皮埃爾·貝杰的為人,也就這樣了。他是絕對不可能讓別人去觸碰他掌管的圣羅蘭公司,分走他的權力的。就是私交方面,他不可能允許寧和伊夫圣羅蘭本人做過于頻繁的接觸。他對于寧的信任雖有,但一定是建立在華夏與法國遙遠的距離產生的安全感上,是在最基礎的股東權益框架內受到合同約定的有限信任。」
「可我不一樣,皮爾卡頓也不一樣。我們和寧才是真正的自己人。我對他沒有保留的支持和信任這一點不會改變。其實對他這樣想做事的人,金錢收益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了,沒有掣肘的,以及全方位的資源支持才是最寶貴。而這些恰恰是我們能夠提供給他的。所以我有信心能和寧保持一種持續的友誼,永遠不會終結。」
「還有,現在的皮爾卡頓規模太大了,我們發展成衣業務早于圣羅蘭,我們的品牌早就走出了歐洲,遍布全球了。以我們的體量,圣羅蘭會在乎我們占據歐洲市場的份額,我們卻沒必要太關注他們的舉動。沒有五年十年,他們追不上我們。現在我們,正如寧的建議,反而是該做減法,好好消化和解決問題的時候了。」
「所以,我完全沒有理由阻攔他。何況這個世界足能容得下更多優秀的時裝公司。即使沒有圣羅蘭,還有香奈兒,還有古琦,紀梵希。難道每一次我都禁止他去投資嘛。實際上,如果我這么做了,那才會得不償失,嚴重傷害我和他之間的情感和信任基礎。如果沒有了信任,他也覺得還了人情,那么他很快就會不再留戀皮爾卡頓,選擇離去。真發生這種情況,那才是我們最大的損失。」
「至于股份多少又有什么重要的!難道我還不夠通情達理嗎?難道我是個吝嗇的人?我喜歡苛刻的對待下屬嗎?只要他的要求合理,證明自己的確值得,我當然可以把更多的公司股份轉讓給他。重要的是確保這種事,不會引起公司的動蕩,不會為寧招來他人的惡意。畢竟嫉妒心是每個人都有的。所以我要選個好時機,只有公司內部保持穩定,我們大家才能擁有一個美好的前景。」
大師的話再度讓高田美失去了平靜。
她被大師言語間的暗示搞得不知所措。
畢竟她最清楚,大師一天天老去,精力也在日復一日的衰退。
公司繼任者的目標選擇工作,就成了影響公司未來發展的最大問題。
實際上,這件事早就在大師的心目中開始進行了。
而據她所知,過去的三個候選人名單并不能讓大師完全滿意。
所以大師非常糾結,痛苦不堪。
而現在,似乎這些候選人里多出了一個寧衛民的名字。
這算是一個明確的傾向性嗎?
大師難道已經做出了全新的選擇了?
高田美的內心在狂跳,為大師意外的流露出的一些想法而震驚。
她意外的發現,自己好像還是小瞧了皮爾卡頓對寧衛民的重視程度。
她真的想問問,大師到底是什么打算的。
看樣子是真的要把寧衛民作為自己的接任者嗎?
那公司的其他幾個元老該怎么辦?
大師自己的幾個親屬又該怎么辦?
何況世界各地又有那么多的分公司呢。
就連華夏公司還有宋華桂呢。
所以她不敢開口。
這個問題真的太重要了,牽一發而動全身,影響太過重大。…
同樣是在巴黎,同樣是一家時尚服裝公司,圣羅蘭總部的總經理辦公室里,還有另外兩個人在談論著有關寧衛民的事。
「這事兒你準不會相信…」
凱瑟琳·德納芙走進來沖著辦公桌后的皮埃爾·貝杰說,「松本小姐的注資已經提前打過來了。是從明天,你就能完成轉賬手續。拿到一億法郎了。」
「這么快!」總經理皮埃爾欣喜地站起來迎接凱瑟琳,親切地擁抱了她,「我以前就說過,你去演電影太可惜了,以你的才能即便不去經商也該從政的。」
「好了,前幾天你可不是這么說的。你這個家伙,倒是應該去當演員。」凱瑟琳笑著打趣皮埃爾。
皮埃爾笑了起來,「哈哈算了吧,以我的條件我只能去演喜劇。幸好我沒走那條路,上帝保佑。」
跟著他又問,「凱瑟琳,你不是專門來告訴我這個好消息的吧?還有別的事嗎?」
確實如此,如果是只為這件事,凱瑟琳根本不用來,一個電話就解決了。
至于凱瑟琳,她則用豐富的表情表達出了一切。
她后退了一步,用一種透著尖銳的,機靈的,還有點陰郁的眼神瞅著皮埃爾,「你猜對了我確實還有別的事。不方便在電話里說的事。」
皮埃爾有些驚訝,「怎么回事?凱瑟琳?」
他還有點慌張了,「我覺得你現在有點可怕了,你不是打算說出什么讓我為難的事情來吧?難道你也想要撤資?」
「我?撤資?你為什么這么想?」
凱瑟琳不由失聲而笑,終于還是沒有維持住故意營造的陰謀家形象。「你以為我是為了你即將到手的一億法郎來的?皮埃爾啊皮埃爾,我可不是傻子,辛辛苦苦為大家找來了資金。難道我就為了把自己的股份賣掉?何況新股東的權益還需要我代理呢,我現在在董事會也算是大人物了,我為什么要退出?」
「哦,對不起。是我神經敏感了。」
皮埃爾暗暗松了口氣,「不瞞你說,這種要緊的關口,馬上就要開始擴張業務了,最需要的就是錢。我可禁不起再出什么問題了。好吧,請坐下,到底有什么事,你就直說吧。只要不是需要抽走資金的事兒,我們都好商量。」
凱瑟琳欣然走到待客的沙發旁,和皮埃爾互相挨著坐下來了。
「我要說這件事一點不讓你為難,那我恐怕是撒謊 。不過如果你愿意幫忙,能夠做到,我們的朋友會很高興的。會記住你的這份人情。」
「誰?你說的到底是什么事?」皮埃爾越來越感到一頭霧水。
好在凱瑟琳終于不賣關子了。「是寧,在機場的時候偷偷拜托我的,希望我能私下里跟你求個情。他們的國家很封閉,有女孩子能來到巴黎從事這一行不容易。如果有可能的話,在圣羅蘭今后的發布會上,他希望你能多采用幾個華夏模特。當然,他知道自己答應了什么,也清楚這是你總經理才能決定的事。所以他只是在求你幫忙,如果你拒絕,他也可以理解。怎樣?」
凱瑟琳的確是個好說客,原本皮埃爾還以為寧衛民要干涉他的工作,眉頭都皺起來了。
但聽完了凱瑟琳的全部的話后,他的情緒又恢復了平和,只是以一副憂慮的模樣托著自己的下巴。
「這不好,真的不好。模特會直接影響到表演的水平。他也是從事時尚行業的,不該不懂得這一點…」
「我知道,你說的都對,他也很清楚。所以他只是希望在模特條件相當的情況下,對華夏顧念有所傾向。反正伊夫不也是希望模特的形象能多元化一些嘛,怎么樣?就算看在一億法郎的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