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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四十二章 吵吵

  往日里這個時間段兒,早就應該開始忙了。

  畢竟餐飲業會被叫做勤行,本身這種工作就是以艱苦著稱的,純靠人工賺錢的。

  尤其是高檔餐廳,無論餐具后廚的衛生要求,食材的處理,還是用餐環境,都要求頗高。

  這就更帶來了巨大的工作連,讓壇宮的人在工作上就更需要爭分奪秒。

  更別說這里還不比壇宮飯莊在京城的總店,這是東京分店,赴日員工總共也就三十三人,原本人手就少。

  其中還得刨除兩個保安,兩個樂師。

  要再加上輪流值換休息,那這些真正的業務骨干就又得減員好幾個。

  其他的人要負擔起整個餐廳的運作,他們的工作能不忙嗎?

  說白了,根本不是一個蘿卜一個坑,而是一個蘿卜兩個坑啊。

  真是每天都跟打仗似的,有人生了病都不敢輕易休息。

  但現在偏偏沒人有心思工作,大家都圍在一起吵吵,這說明什么?

  只能說是大家都覺得這些辛苦付出不值得了。

  每個人的心里很煩,又沒有辦法宣泄,所以才圍在一起議論這事兒。

  哪怕后廚來自峨眉酒家的伍師傅和素材劉的劉師傅,以及老兩個負責演奏的樂師,看著到這種情況,同樣也很郁悶。

  他們是外援,包吃包住,拿多少錢一個月,出國前已經都說好了。

  按理說獎金什么的沒他們的份兒,原本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

  但誰都沒想到日本人還有一年領兩次獎金這樣的美事兒。

  他們更沒想到日本人真正的收入會高到這種程度。

  突然發現這種情況心里沒有落差那是不可能。

  要知道他們在各自的行業里可以說都是杰出的精英,從來走到哪兒都是橫著走,吃大頭兒的。

  憑手藝吃飯嘛,理所應當,這沒什么可說的。

  但現在和那些做啥啥不成,干嘛嘛不靈的日本人一比,他們什么驕傲和自信都沒了。

  在他們眼里,這不就是明著拿錢操人呢嘛!侮辱誰呢?

  這幫狗日的,除了天天鞠躬“嗨嗨嗨”的鞠躬,“瞎敲瞎敲”的叫喚,還會干點啥?

  憑什么拿這么多報酬?

  難道就憑倭寇厚待的血統高貴?

  他們和壇宮的正式工一樣想不通。

  說句不好聽的,他們現在還真的有點懷念起在國內吃大鍋飯的日子了。

  哪怕就剩下一碗粥,那也得全國人民一起分著喝。

  至于這天帶班的中班廚師組長,輪值到了小查和戴紅二人,餐廳領班是劉建興。

  他們仨盡管都是寧衛民的鐵桿兒班底,親信里的親信,知道孰重孰輕,不至于隨便鬧意氣。

  但問題是兩個廚師太年輕了,他們完全是靠烹飪技術過硬,才被提拔的技術型人材。

  管理能力和威望還略顯不足,做不到徹底壓服廚房比他們年長的人,讓大家在這種明顯帶氣的情況下去各司其職。

  而劉建興雖然是個人精,管理上也有點手腕,但壞就壞在他只是管餐廳這一攤兒的。

  頂多把他自己的人和倆樂師給提拉走,管不到廚房這塊兒。

  非要多事反而會激發新矛盾,他不能不有所顧忌。

  所以呀,后廚這些廚師們一吵吵起來還真是越鬧越厲害。

  架不住這些耍大勺的個頂個都是暴脾氣,越說越氣啊。

  原本小查還想干涉一下的,想行使組長的權力,好言好語地讓這些人先不要太計較個人得失,把該干的事兒干了再說。

  結果剛搭上話就差點犯了眾怒,換來手底下的人一番譏笑,說他就會唱高調,可惜領導聽不到,再積極也沒獎金拿。

  氣得小查要跳腳,戴紅趕緊把他給拉住了,就怕他不知深淺再和同事們吵起來。

  要知道,這種情況下不比平日,大伙兒火氣都已經上了頭,硬來是萬萬不行的。

  平時身為組長挑剔活兒干差了,罵一句也就罵了。

  現在要敢耍橫,立刻就會成為眾矢之的,變成大家伙的階級敵人。

  真要是那樣,把工作耽擱了都算好的,弄不好就能在后廚干起來。

  別說以后小查工作不好干了,而且這樣的內訌豈不是讓日本人看笑話了嗎?

  所以呀,對這幫人說又不能說,管又不能管,勸還勸不散。

  這一下子后廚就成了一盤散沙。

  過去這些很聽話的職工,寧衛民親自挑選帶出來的精兵強將,全成了氣不憤的滾刀兒肉。

  然而因為擔心不能準時開餐,小查和戴紅急得腦門子都冒汗了。

  那又該怎么辦呢?

  倒是戴紅還鎮定點,說不行咱就趕緊匯報吧。

  咱倆誰都壓不住,得趕緊打電話回宿舍求援。

  找你師哥或者許姐、楊哥。反正離得倒是近,不拘是誰,能過來一趟把局面給理順溜就行。

  小查一琢磨,這時候別怕丟人了,先把問題解決了是真的。就說好。

  也是巧了,就在他要去打電話通風報信的時候,說曹操,曹操就到。

  他的師哥江大春,燒烤組組長楊峰,還有負責餐廳保安工作的邊罡,這些本該午后來接班的人全來了。

  而且他們一來就發現了后廚動靜不對,聽著鬧哄勁兒就找過來了。

  不用說,看到后廚亂成這副樣子,大家散漫至極,都快沒人干活了。

  這些人也跟著著上了急,像江大春,都沒等小查訴苦,他第一個反應就是上前怒罵自己師弟。

  “小查,這特么就你管的廚房!你今兒沒睡醒是不是?不打算開餐了?餐廳的損失你補啊!”一句話,差點沒給小查罵哭。

  但他這不是真生氣,而是演戲給旁人看的,以求起到殺雞駭猴的作用。

  只可惜,因為法不責眾,也因為日本人的獎金太讓人沒法接受了,這一手沒太大用。

  還別看當江大春、楊峰和邊罡出現之后,眾人雖然因為驚愕,一時間是沒了聲音。

  但很快就有人帶頭,迅速把他們幾個圍了起來,不但照樣繼續聲討此事,而且還問他們是怎么想的。

  “老江,你也別罵你師弟。今兒這兒事怪不到他,是我們大伙兒不明白!干活兒我們不怕,但這活兒不能稀里糊涂的干啊!”

  說這話的人姓于,是從聽鸝館餐廳正式跳槽到壇宮的廚師。

  他擅長的是殺魚,所以“于快刀”的外號,專門負責水臺。

  但也因為工作經驗豐富,有一定資歷,也是個年歲比較大的老油條,對于江大春和小查并不真的那么服氣。

  而他這么一說,后面就立馬有人跟上了。

  “就是,于哥說的對啊,我們可不是干活偷懶惜力的人!京城的時候,我們誰干過雜活啊?在這兒我們大伙兒連碗都刷了,對得起人啊。”

  “就是,換你們來說。這事兒操蛋不操蛋?媽的!咱們大伙兒累死累活的,倒養肥了這幫日本人?這抗戰不早就勝利了,怎么如今小鬼子還騎在咱們脖子上啊?”

  “哎,你們幾位,也都說說,這事兒對嘛!哦,都是咱們大伙兒一起累死累活掙來的辛苦錢,怎么沒到咱們大伙兒手里了,反而都便宜日本人了?我們大伙兒就是想不明白!”

  “對對,這事兒總得有個說法啊!這太沒道理!”

  “寧總呢,都得有好幾天沒見著他人啊,這事兒他知道不知道啊?”…

  人太多,七嘴八舌,吵吵得太厲害,聲音太嘈雜。

  說白了,這后廚就跟古代京城城門口,大家看見有人酒后無德撕了國家皇榜似的那么鬧騰。

  吵得這幾位剛來的腦仁兒都疼了。

  這種情況下,他們仨哪怕想要分辨解說,也是說不清的。

  所以沒別的,他們只有聯合一致,一起舉著手,大聲喝止,先讓所有人冷靜下來。

  接下來的話才總算是能清晰讓大伙兒聽見了。

  “你們大伙兒都急赤白臉鬧哄什么啊?丟不丟人!還像咱壇宮的人嘛!你們不是要個說法嗎?我現在告訴你們,咱寧總發話了。我們就是受他的委派,就最近大家疑惑的問題,特意來跟大家做個說明。”

  這話是楊峰說的,緊跟著,江大春挨后頭敲鑼邊兒。

  “對,我們來就是為了說清這事兒來的。寧總的話要不要聽?要聽就安靜下來。你們急什么急?吵什么吵?把這兒當什么地兒了?這可不是在筑地市場!別自降身價好不好!”

  眾人被他們倆這些話一下唬住了,都愣了愣。

  是,雖然他們都希望自己的意見可以“上達天聽”。

  現在寧衛民確實有指示下來了,他們反倒又有點忐忑不安了。

  畢竟寧衛民的權威在這些人的心理根深蒂固,無論他說什么,那都得聽啊。

  于是心情矛盾下,不由有人遲疑著問,“那…那…寧總都說什么了?”

  老于這時候犯了嘴欠的毛病,余怒未消的他,又被這么兩句壓了一下,很是不爽,便冷笑著搶白一聲。

  “嗨,能說什么?無非是安心本職工作,國情不同的套話唄。出國不是享受,是艱苦奮斗,這些話,連我都會說…”

  哪知道,這次江大春可不慣著他了,直接就罵出口了。

  “放屁!你個于快刀啊!真他媽沒良心!寧總什么時候薄待過大家伙了?你居然說這樣的話!你都忘了想當初出國名單見著你自己的名字,你丫高興成什么樣了吧?你都忘了當初一來東京,寧總就發了你五萬円,還好吃好喝帶著你四處游玩的好處了吧?當時你怎么不這么說啊,你說你是不是屬白眼兒狼的?”

  而早憋著報仇的小查,這時候也算逮著機會了。

  打蛇隨棍上,扣的帽子更狠。

  “就是,老于,你可太不是東西了!哼,我現在算明白了,合著你有奶就是娘啊,沒奶就要拆臺老!剛才我讓大伙兒去干活,就是你陰陽怪氣的擠兌人。你說你,是不是受了這附近RB餐館的黑錢了,就盼著咱們壇宮垮了,你才高興?要擱解放前,哎,你丫就是一漢奸…”

  得,老于被這師兄弟二人抓住了把柄,瞬間就閉氣了,直接縮回了人群中。

  不為別的,寧衛民人品過硬,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兒,基本人人心服口服。

  他剛才那幾句,其實自己也知道過分了,那很容易引起公憤。

  而且這些話一說,大家又都念起當初出國時的感受來。

  連他都記起寧衛民的好來了,也確實感到慚愧。

  于是還能怎么辦?

  也就剩下打馬虎眼了。

  “得得,怪我怪我,就怪我嘴沒把門的行不行?大春,小查,我也沒說寧總不好啊。高抬貴嘴,你們哥兒倆別給我扣帽子,跟我來混合雙打了。我算怕你們哥兒倆了!今兒這煙我請了行不行!咱還是趕緊聽寧總指示吧…”

  這么一來,大春和小查心里才算舒服了。

  不怕你老小子折騰到天上去,但凡你有一怕就行啊!

  而楊峰見沒了搗亂的人,也順勢息事寧人地把話題轉到了正經事上。

  “好了好了,咱們還是書歸正傳吧。是這樣啊,最近給RB雇員發獎金的事兒啊,寧總知道大家心里不舒坦。所以啊,怕大家不安心,工作上有情緒,特意來讓我們跟大家解釋一下,再順便通報一個喜訊。”

  聽話聽音兒,就憑楊峰的表情和用詞酌句,大家就知道下面有好事。

  在場的人頓時齊齊松了口氣,都安了心。

  但同時大家伙也更好奇了,都全神貫注期待楊峰接下來的話。

  “先說喜訊吧,省著你們心里鬧騰。”

  楊峰果然懂得大家的心情,一點沒賣關子。

  “其實大家一點不用羨慕日本人。他們有額外的獎金,咱們也有。但是咱們和日本人不一樣,日本人過的是公歷新年,咱們過得是農歷新年,所以日本人的獎金先發,咱們的后發。寧總說了,等到臨近春節放假,他就把獎金給大家發到手里,而且還會額外給大家兩天假期,讓大家能夠在東京有較為充裕的時間給家里人采辦年貨…”

  這確是個好消息,特別是春節前的兩天額外的假期,不能說寧衛民替大家伙想的不周到。

  可問題是,俗話說的好啊,隔夜的金子不如今天就拿到手的銀子。

  雖說一時不發,大家伙也信得過寧衛民。

  但畢竟眼瞅著日本人高高興興數票子,他們眼饞啊。

  于是這話的效果,也只能讓大家臉色見緩,露出些許喜色,但要說有多么振奮人心還談不上。

  實際上不但許多人都面面相覷,顯示出楊峰提供的消息與大家期盼的消息有一定落差。

  甚至還有人冷不丁提出了很實際的問題。

  “那…那…我們的獎金是多少呢?”()

大熊貓文學    國潮19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