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說什么呢。我可不是那樣的人,才不要晚上和你出去!”
“別這么說嘛,一會咱們去逛逛商店怎么樣,你不是喜歡皮包嗎?我買一個送給你好不好?”
“真的嗎?一會兒要帶我去買皮包?普通的我可不要,如果是LV的,我倒可以考慮考慮…”
“這有什么,不就是個名牌皮包嘛。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和月亮,我也會摘下來給你。只要你現在…嗯,親我一下…”
“哎呀,麻倉先生,你這個人真的好壞喲,才剛認識你就這樣。就不能規矩點嗎?我要告訴你的媽媽,說你欺負女孩子…”
“什么,告訴我媽媽?哈哈,那我的媽媽肯定會說,如果你對我好的話,我會對你更更更更更好…”
餐廳里越來越吵鬧了,尤其很突兀的傳來幾聲旁若無人,相當肉麻的聲音,讓寧衛民登時情不自禁回頭往室內望去。
原來肆無忌憚,大聲喧嘩的是落地玻璃的另一邊,坐在屋里的一對年齡不相匹配的男女。
男人差不多四五十歲,一個禿頂中年人,看背影衣著貌似很闊綽。
女人盡管是非常艷麗的妝容,拼命往成熟打扮,年齡卻不過二十幾歲。
之所以能斷定他們不是父女,除了他們話里話外的內容少兒不宜之外。
更是因為他們的言談舉止也很出格,那禿頂男人要了不少的冰淇淋,正以半強迫半哄逗的方式,一勺勺的喂入女人的嘴巴里。
而那跟男人坐在一起的女人風塵氣十足,旁若無人的咯咯直笑,身子還扭糖似的扭來扭曲,如同冰激凌一樣的膩甜。
像這樣推推搡搡,打情罵俏的一幕,不但寧衛民看著辣眼睛,就連日本人也受不了。
實際上,這兩個人的身邊,瞬間清空,至少四五個人都避之不及的離開了。
因為說實話,其實日本人談戀愛遠比國內保守,是很忌諱當眾秀恩愛的。
很多情侶走在一起既不會牽手,也不會當著他人的面卿卿我我。
基本上在公開場合就像正常的朋友一樣相處和談話。
甚至有的情侶確定戀愛關系后都不會特意告訴他人,僅告訴最好的朋友。
任何親密的表現和私密的談話,往往僅限于兩人私下里的時候,而非公開場合。
像文藝作品里描述日本人溫文爾雅,有禮貌,以及人和人之間總是保持克制的親近,還是基本符合事實的。
不過怪就怪在日本人里走極端的特例也不少,而且往往還那種特別夸張的,喜歡用生命去搞笑,恨不得能雷死人的那種。
比如暴走族,比如殺馬特,比如好女裝的偽娘,比如崇拜歐美到了把自己皮膚弄黑,還要染個大金發的日本姑娘。
很顯然,今天寧衛民看見的這一男一女也是這樣的奇葩。
不知是不是風俗業的常客,反正看這對狗男女的樣子,像是把這里當成歌舞伎町街的風俗店了。
“巨人隊怎么能這樣!清原多么好的選手!為什么要這么耍弄他!王貞治真是惡毒啊!桑原也不夠朋友!你們說是不是?”
“納尼?這件事怎么能怪到桑田的頭上,難道你接到巨人隊的邀請還會拒絕嗎?”
“混蛋,真是混蛋!難道朋友就不重要了嗎?難道義理都不重要了嗎?我看你這家伙里里外外就是個自私的人!”
“你說什么?你這個幼稚的蠢貨!”
無獨有偶,正在寧衛民發愣的時候,曲笑身后也突然發出一聲巨響,把這丫頭嚇了一跳。
等寧衛民把注意力轉移過來才發現,有幾個大概是棒球迷的年輕人坐在曲笑身后那桌一起喝酒,情緒激動的吵鬧著,還打翻了酒瓶。
而他們激烈爭執的,正是前不久發生在日本職棒界的“KK選秀事件”。
這件事說起來還真挺狗血的。
桑田真澄和清原和博,此二人高中就讀于大阪棒球名校PL學園。
桑田王牌投手,清原四棒一壘,不但是志趣相投、并肩作戰好友,而且因為姓氏的首字母都是k,江湖人稱“kk組合”。
他們高中三年幾乎橫掃甲子園,兩次冠軍,兩次亞軍,一次四強。
1985年高校畢業,卻要考慮各自未來的前程了。
清原一心想加入他自幼憧憬的巨人隊,當時足以與其競爭的只有隊友桑田真澄。
而桑田一直對外放話自稱想先去早稻田大學就讀而不想打職棒,這越發使得清原信心滿滿。
但最后結果卻大跌人的眼鏡。
巨人隊王貞治監督私下找了桑田達成協議,選秀當天仍選擇了桑田。
而桑田巨人也欣然入隊,舉國嘩然。
清原深覺遭到好友背叛,當眾落淚,最終只能加入“農村球隊”西武隊。
這件事說白了,大概就是一個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故事。
清原就像個癡女子,單相思巨人又單方面被甩,被涮得跟羊肉片似的。
不過這件事至此可沒完,更加傳奇的,還是在母親的激勵下,只能加入西武隊的清原立誓復仇,他發誓一定要打倒巨人隊。
而且很快他就真的做到了。
時隔兩年,1987年日本職棒總決賽,清原就帶領西武隊逆襲成功,打翻了桑田加入的巨人隊成功奪冠。
可以說,由于他的加入,才開啟了西武的黃金十年。
當然,這樣的結局就是后話了。
眼下清原和桑田的兄弟情因為巨人隊破裂,才是令所有棒球迷大跌眼鏡熱議的話題。
所以直到現在一個多月過去,還有人為清原不平,對這件事極為執拗的表達不滿,一提起來就要罵娘。
偏偏桑原的粉絲也不少,那兩邊的粉絲就會爭論不休了。
甚至說急眼了,也會動手。
要知道,日本人最喜歡的運動就是棒球,可以說是國民運動。
他們對棒球的執著并不比英國人對足球的執著差多少。
所以往往這些人喝多了聊起棒球,也會是導致沖突性危險的一種誘因。
于是這種情況下,就是再不舍得,這次見面也得結束了。
顯然這里的環境混亂程度,已經不適合寧衛民和曲笑再繼續他們的談話了。
更何況日本許多生意紅火的餐廳和酒吧還都有一個很特別的規矩。
就是只允許一組客人待一個半小時到兩個小時。
時間一到,店家便會趕人,如果未盡興,只能另找別處去繼續。
這就是為什么日本飲酒文化里會有“二次會”、“三次會”,和持續不斷的“N次會”之說。
其實壓根就沒什么可炫酷的,直白地說,這就是讓店家給轟出來的結果。
就這樣,看了看手表,寧衛民率先舉起了酒杯,做出了碰杯的姿勢。
曲笑便也舉起她的檸檬水,頗有默契的笑著與寧衛民輕碰了一下。
“我還要去趟洗手間,稍等我一下。我回來咱們再走。”
把杯子里的酒一飲而盡,寧衛民說著站了起來,指了指洗手間的位置,就離開了。
曲笑則在亂哄哄的環境里,四處尋找侍應生的蹤跡,想要招呼人過來買單。
卻不料,她費了老大勁,好不容易才叫來一個侍應生,寧衛民就已經回來了,并且手里還拿著付清的賬單。
“沒你的事兒了,賬已經結好了。”
寧衛民若無其事的對侍應生說。
那侍應生看了看那張三萬多円的賬單,一鞠躬,隨后便退下了。
曲笑當然是懵圈了,一臉的詫異,還有一點著急。
“哎?不是說今天我請客嗎?”
“以后吧,還有機會。”
曲笑總算明白過來,臉上不禁浮現嗔怒。
“哎呀!你怎么這么會騙人!下次絕對不相信你的話了,以后你不許去洗手間!”
“好好,那下次再說。這個你也帶上…”
哄孩子一樣的說著,寧衛民又把一個包裝精美的包裝盒給了曲笑。
“這是什么?”小姑娘余怒未消,說話像一只在齜牙的貓。
“你喜歡的奶酪杏仁蛋糕。”但寧衛民絲毫不懼怕,溫和又體貼的告知。
“這么大的一個呀!我可不要,吃了會發胖。”曲笑堅決的搖頭,拒絕這份好意。
“不可能的,你今天都沒怎么吃東西,我怕你路上會餓得暈倒。”
然而寧衛民卻不容曲笑拒絕,完全是強迫似的,硬把蛋糕塞在了她的手里。
“聽話。如果自己真不想吃的話,就帶給同事吧。不是還有人陪你來東京的嗎?你請假離隊,人家也要等你的。是不是?”
曲笑低下頭去,避開了寧衛民咄咄逼人的目光。
恰恰就在這個時候,整個西餐廳里,忽然一下更加喧嘩起來。
原來剛才,二樓又來了十幾個不知為了什么極其興奮的年輕人。
他們有人開香檳,有人吹口哨,有人亂扔紙團。
于是,寧衛民和曲笑再不想于此地逗留片刻了,就停止了他們之間的針鋒相對,果斷離開了哈迪酒吧。
出了大門,兩個人一前一后的向東走。
寧衛民本來還要給曲笑出租車券的,但曲笑堅決不肯接受,寧衛民便只好去送曲笑去地鐵。
不過一路上兩人還有點小小的別扭。
作為“戰敗失利”的一方,曲笑表現的很生氣,一副氣鼓鼓的樣子,至少十分鐘沒說話。
可盡管表面上如此,但小姑娘的內心卻又不是這樣的。
堪稱五味雜陳,說不出的復雜情緒。
一方面,她確實因為沒能如愿以償的按照原計劃請客而氣惱和尷尬。
而另一方面,他又為寧衛民出乎意料卻又始終細心的體貼和周到而快樂。
至于寧衛民,當然一點不氣,他只是覺得這種場面有點好笑。
默默跟在曲笑身后,就像他親身參與了一出日本電視劇的拍攝,正在經歷劇中情侶吵架的場面似的。
終于,他們穿過了一個岔路口,來到了地鐵口。
寧衛民在這里站定了,叫住曲笑,如同長輩一樣,語重心長的進行最后的叮囑。
“行了,小曲,我就送你到這兒了。別生氣了,沒這么小氣吧?就憑咱倆的關系,難道連這點玩笑還開不得嗎?你說我一個開餐廳的,還能讓你花錢請吃飯?傳出去,我還有面子啊!何況真心要請的話,花錢請客也不見誠意啊。真正的請客就得自己做知道嗎?炸醬面,打鹵面,包餃子,糊塌子,這些才能展示主人的誠意…”
“都讓你給我說饞了。我自己也想吃呢。好吧好吧,那就下次吧,這次說好了,下次我買東西我來做。”
曲笑終于笑了。
要說這丫頭還真好哄,幾句話小脾氣全扔了,如往常一樣的和煦。
“這就對了,以后要是缺錢,歡迎來找我借錢。要是缺吃,歡迎來找我蹭飯。要是煩了,有苦惱了,就給我打電話。永遠別忘了,你在東京還有一哥呢,走不了單兒。哎,路上餓了,就吃蛋糕,別太在意體重,委屈自己了。否則你爸媽要知道就該心疼了。萬一真得了厭食癥更了不得,那我會因為拉你上賊船良心不安的…”
“哈哈,我記住了。寧哥,再次謝謝你。今天過得真好,我很開心。可惜就是沒能找到一個人少的地方聊天。否則那就完美了。東京就是這么浮躁,到處都是金錢的味道。不像咱們京城,有歷史,有書香。要是能有個讓人心靜的地方,舒舒服服的喝喝茶就好了…”
太陽就要落下去了,夕陽照在馬路上店鋪的玻璃上,發出斑斕的彩光。
此時此刻,一種矛盾的,卻極有生命的光,輝映在寧衛民的身上,也輝映在曲笑的馬尾辮上。
雖然與寧衛民揮手作別,卻又反復回頭的曲笑,是頗為留戀的向地跌入口走去的。
然而直到她鉆入地下永無止境隧道,凝視著她的背影始終站立不動的寧衛民,卻并非是以這種行為在回應她的情感,更談不上什么癡情的種子。
說實話,其實寧衛民僅僅是被曲笑最后隨口一說意外的觸動了靈感,陷入了沉思。
是啊,這丫頭說的對啊,越是繁華熱鬧的都市,人就越有想求心靜的需求。
而且目前的日本,似乎還真沒有可以喝咖啡喝茶,吃簡餐的文藝書店呢。
咖啡廳雖多,卻不見白領女性為目標群的星巴克的蹤跡。
而且日式咖啡館,普遍環境混亂,缺乏舒適感,多以價廉為主。
要是這樣的話,就意味著有一個很大的市場空白需要彌補。
那他為什么不去試著做第一家呢?
書店的基礎完全就是現成的呀。
要是方向正確的話,應該不用花太多的錢,就能把這方面的困擾徹底解決掉了。
嘿,這丫頭,好像是我的幸運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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