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第七百二十五章 七傷拳

中文域名一鍵直達  “其實這件事的嚴重性,還不在于其本身,而在于從中暴露出的問題…”

  就在嚴麗做完匯報,退到角落的一邊,靜悄悄的坐下后。

  鄒國棟開始面朝大家,大聲闡述他的觀點。

  “我們公司麾下的專營店在零售的財務制度上還是太寬泛了,報上什么是什么,財務單據方面一直缺乏嚴格的審查。各店的存單和票據多數都是累計一兩星期的時間才往總公司送一次。基本上一年半載的才會查一次賬目。”

  “我們給予下面零售人員的權限也太大了。只要隨便添寫個單子,就能把貨支來調去,現金也是隔幾天才送一回銀行。各店盤點余貨甚至不能保證三天一次,一旦忙起來,就誰都顧不上了。而且占據山頭,各自為政的情況相當嚴重。”

  “這主要是因為過去店鋪比較少造成的。我們實際上對于運作專營店也在采取一種試驗的方式。所以一直都覺得沒有統一事權和管理制度的必要。但現在不一樣了。專營店的經營思路既然已經得到市場的認可,那就有必要,甚至是急需確定一個統一有效的管理和監察制度。”

  “我說這話不是針對誰,作為運營部主要負責人,我自己首先就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實際上,這件事就是給我們提了個醒,明明白白告訴我們已經站在了懸崖邊上了。若是置之不理,再這么放任下去,早晚我們會因此跌落深淵,會對公司的經營造成無法彌補的重大損失。”

  “各位千萬不要以為我在危言聳聽。實際上在事發之后的這兩天以來,我就一直在自查,看看其他幾家店的有沒有類似的情況。真沒想到只是大概看了一下,找幾個人談了談話,根本算不上深挖,浮出水面的東西就令人觸目驚心。其他的店里,相似的情況不但比比皆是,而且有過之而無不及。尤其以開業最早的機場店為最。”

  “大概是山高皇帝遠,他們簡直膽大包天。就比方丟衣服的事兒,每個月都會在機場店發生。這是為什么呢?因為偷了衣服,只要私開一張發票就可以按原價在店里退掉。反過來店里發現丟衣服,如果到了一定數量,是按成本讓幾個員工均攤的。只要不怕上頭苛責,這一出一入,把賬目平了,至少可以均分六成的利潤。所以是好買賣啊…”

  這些話聽得寧衛民如同灌了一肚子冰水,一下子似乎涼透到心底。

  雖然他不能不承認,鄒國棟這些話確實有道理。

  如今公司麾下的零售系統在管理制度方面簡直千瘡百孔。

  等于人為地在給零售人員提供貪墨空子可鉆,不能不管。

  而且鄒國棟也很有勇氣,堪稱反躬自省、一心為公的樣板,頗有鐵面無私包龍圖的做派。

  不但半點也沒有刻意想針對他的意思,而且主動揭開了傷疤,承擔起了相關責任。

  很明顯就是單純的就是論事。

  但他還是不免暗暗叫苦連天。

  因為鄒國棟如此表態,明顯是要借題發揮,在為接下來的全面清查做鋪墊啊。

  這就很像過去的津門土產——混星子的行事做派了。

  對自己都這么狠的人,可想而知其行事風格。

  或者說,如同《倚天屠龍記》里的謝遜所練的“七傷拳”一樣。

  未傷敵,先傷己!

  一旦秋風掃落葉似的把烏龜王八蛋都翻出來,讓這件事發展成牽扯到所有零售人員大案。

  那作為最先被揪住辮子,引出這一切的殷悅,無疑就成了出頭的椽子。

  怎么也不可能有個好下場!爛定了!

  這可和他想要保人的初衷不符。

  他該怎么辦?

  明哲保身?置身事外?

  這倒是容易,裝聾作啞,聽之任之就好。

  可在“從重、從快、從嚴”的社會大趨勢下,如果總公司這邊再堅持同樣的處理原則。

  完全可以想象,殷悅會因為這件事徹底毀了一輩子的!

  僅僅一萬兩千塊,就讓一個姑娘付出一生中最好的歲月。

  他真的良心不會痛嗎?

  他真的能當這件事的因果關系和自己操弄郵票全然無關嗎?

  是!說起來殷悅完全是咎由自取。

  即便他撒手不管,也算不上暗室欺心,也沒人能指責他什么。

  但殷悅的笑容,那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為他跑前跑后辦過的那些事。

  還有第一家專營店開業時,她們“美純洋媚子”四個姑娘,一起湊錢請他吃的那頓飯。

  他就是想忘也忘不了啊!

  不知不覺,寧衛民放在膝蓋上的兩只手已經攥得發白。

  由于心緒成了一團亂麻,連緊扣的大拇指指甲劃傷了自己的手背,他也沒有察覺到。

  會議結束后,以宋華桂和鄒國棟為首,諸位與會人員紛紛散去。

  然而,即便在大多數人都只敢和寧衛民眉來眼去的交流意見的情況下。

  嚴麗居然等不及會議室里的人走光,就忍不住央求寧衛民。

  可謂情急失態,唐突至極。

  “經理,您救救小悅,替她求求情吧,不然她一輩子就完了…”

  嚴麗年歲比寧衛民大,因此從不叫他“寧哥”。

  然而叫“寧總”又顯得生分,所以便一直保持著從齋宮就養成的習慣,只叫他“經理”。

  有著這一層的關系,寧衛民實在很難與之計較,更談不上瞪眼呵斥了。

  “噓…”

  先讓嚴厲靜聲閉口,寧衛民把她帶到了樓道盡頭處靠窗的無人角落。

  “剛才你也看見了,會上這是什么局面?現在都不是殷悅個人把錢都買了郵票,給公司會造成多少損失的問題了。而是總公司要重癥下猛藥,徹底清查,以儆效尤,徹底杜絕后患。”

  “我能說什么呀?直接說讓他們高舉輕放,不予追究?開玩笑呢!我只能說目前無法預計清查出的結果到底多嚴重。先建議清查不要大張旗鼓,干擾正常營業。還有為避免對公司聲譽造成不良影響,也不妨先封鎖消息,暫時也不要立案。等到清查完畢最后大家再議該怎么處置。”

  “告訴你,殷悅的事兒我肯定會盡力的。我不是在找借口。我其實根本不在乎護不護短,也不在乎讓人指指點點。關鍵這事兒只能慢慢來,見機行事。否則白白讓人笑話也救不了人。我哪兒能硬往上攔啊…”

  以嚴麗對寧衛民的了解,當然也知道他絕不是那種“溜肩膀”的領導。

  經這么一番解釋,其實不難體會到他的難處,現實情況的復雜,于是默不做聲了。

  但片刻之后,終究還是難掩傷心和擔心,抹了一把淚,又開口問。

  “那…那經理,現在我們還能替小悅做些什么呀?如果要拿錢出來替她補上呢?公司會不會考慮從輕?”

  這下倒換成寧衛民驚奇了。

  “一萬兩千多塊?你要替殷悅出?”

  “嗯,這能行嗎?如果補上的話,小悅能不能被放出來?開除什么的都無所謂,只要保個平安,人能回家,不蹲大獄就行。您不知道,她真的挺不易的,家里上有老小有小…”

  說了其中的關隘,寧衛民不禁反問。

  “哎,嚴麗,你可是受殷悅牽累的人。也有失察之罪,怎么也會被公司處罰一下的。而且,殷悅不是還借了你不少錢嗎?等于把你也給騙了。你怎么還這么幫她,就一點不記恨?常言道,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們對待好人與壞人沒差別,那么好人是不是太憋屈了?”

  “經理,您這說的是什么話呀。”

  嚴麗急得都快哭了,“人和人當然不一樣了,可難道就用好人和壞人簡單區分嗎?人難道不是講感情的嗎?難道都不交情,不講親疏遠近的嗎?”

  “如果您的親人和朋友做錯了事兒,難道您就不想幫一把嗎?如果他們傷害了您,難道您不會原諒和包容嗎?難道血緣、親情、友情,就那么沒有價值?作為親人朋友,絲毫委屈不能受?必須得計算清楚一絲一毫的得失才對。那這樣半點虧都不肯吃的人又算是什么人呢?”

  “何況殷悅可不是別人,不是無關緊要,她是我們的好姐妹啊。我們自打在齋宮第一批招人就在一起了,同吃同住,互相幫助,早就不是親人勝似親人了。實際上還不光我這么想,楊柳金和甘露也是這么想的。”

  “因為我們都了解殷悅,也知道的難處。她根本不是什么壞人,就是太要臉面,不肯輕易開口求人。而且她家里有老有小,一個人拉扯弟妹,還要照顧年邁奶奶。為了這些親人,她都把自己終身大事兒耽誤了。這么孝順的人,有責任心的人,怎么能說是壞人呢?”

  “這一次,我肯定,她就是一時糊涂。說句實話,如果她要早跟我們開口。讓我們知道她遇到了坎兒,這些錢別說借了,興許我們就白給她了。我們真的相信,反過來她也會這么對我們…”

  面對情真意切的嚴麗,寧衛民甚為感動,也大受觸動。

  是啊,人和動物關鍵的區別是什么?

  是智商嗎?

  是理智嗎?

  是衣冠楚楚和文明禮貌嗎?

  不!恰恰是復雜、豐富、細膩、沖動,難以言表,且難以遏制的情感啊!

  一個人如果就知道睚眥必究的計算。

  就知道以德報德,以怨報怨。

  反而扔掉了生而為人的感情。

  那還是人嗎?最快更新無錯,請訪問手機請訪問:

大熊貓文學    國潮19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