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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一章 皮笊籬

  綜上所述,我們完全可以看出,寧衛民簡直是天底下最能占便宜的人。

  其實做到借雞下蛋還不算難,難的是像他這樣的滴水不漏,天長日久。

  要知道,許多人雖然也善于借助旁人的力量成就自己,但絕對到不了寧衛民這樣八面玲瓏,處處逢源的境界。

  差距就在于大多數的人見著好處就不撒嘴,太急功近利了。

  大概是因為這年頭我們的國人窮得太久了,或許也是重新啟動的私營經濟已經沒有了舊時商人的蹤跡。

  現在涉足商海之人總是難以協調自己和旁人的利益。

  本能的認可西方極其自私的一套——資本為王,贏家通吃。

  卻不懂得經商就是做人,忘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道理。

  而寧衛民恰恰相反,康術德的指點讓他貫徹通透了“和”字的重要。

  他的商業追求就是好處均沾,人人有份。

  她做事永遠都力求符合法、理、情,以此換得大多數人的與信任。

  為了保證生意的安全,良性運作。

  哪怕是一個看上去無關緊要的小人物,只要是他商業中有用的一環,他都盡量不讓人家感到委屈。

  這就讓他的商業經營完全成了一把皮笊籬。

  就拿大年三十那天來說。

  寧衛民和張士慧很快就熟悉了。

  男人就是這樣。

  沒利益糾葛的情況下,一顆煙,一杯茶,一起食堂吃頓飯,就能聊成談得來朋友。

  當然,兩人也確實算投緣。

  不但都比較能聊,愛開玩笑,甚至連個人情況也相差不多,

  首先倆人年齡相仿,寧衛民比張士慧就小一歲。

  其次,張士慧的父母卻都在大西北需要保密的軍工企業工作。

  他是跟著奶奶長大的,如今就自己單奔兒一人兒在花市一間小房兒住著。

  這讓他也有著明顯的獨立性,而且對家庭的感受與寧衛民無限趨同。

  至于說到兩人明顯的區別。

  只在于張士慧作為獨生子女,高中畢業后沒去京郊下鄉當知青。

  他直接就來到了重文門賓館上班。

  別看年輕,可如今已有三年店齡了。

  另外一點就是,這小子戀愛談得比較早。

  充分利用的近水樓臺先得月的優勢,把人生后半段兒的陪跑員給確定了。

  以這年頭的保守風氣和普世道德觀而論。

  只要雙方父母不反對,他跟那個夜班勾上的叫劉煒敬的姑娘,差不多已經能看成一家人了。

  總之,寧衛民算是碰上了比較合拍的搭檔。

  這夜班兒上的尤其舒服,沒有什么是難以勝任的。

  甚至在張士慧提議下,倆人還合計好了輪值分工的法子。

  一人一天坐前臺值班,另一個打地鋪踏實歇著。

  這樣一來,越發互惠互利了,夜班兒的舒適度直接實現了翻倍。

  那不用說,從這樣的工作狀態中,寧衛民充分體會到了用鐵飯碗盛大鍋飯的美妙滋味。

  他此時作為趕上福利年代尾巴的一員,根本無須向一切具有難度、危險、沉重的工作挑戰,就能愉快的捧起飯碗有滋有味的吃飯。

  盡管明知這樣的好日子不可持續。

  但對于必須得等待時機,根本無法大展拳腳的過渡階段來說,這種舒適和安逸卻是相當不錯的。

  假如再對比一下他前世貼小被罵的日子,擺小攤兒被罰的生活,甚至為了躲債不惜跳樓而逃的經歷。

  那更是一地獄,一個天堂。

  為此他情不自禁心生無限感慨與唏噓。

  幸福的生活從哪里來,要靠公家來創造。

  真是沒想到,自己竟然也有掉進福窩兒里的一天。

  一個人的商業天賦也許真是與生俱來的。

  因為假如否認這一點,你就沒法解釋。

  前世的寧衛民,是怎么從一個欠他錢的同行那贖不起的“當票”上。

  看到了可以低價購買這樣當票,代贖抵押物的商機。

  然后借此打開一片天地,赤手空拳掙出千萬財產的。

  你同樣也沒辦法理解,今生的寧衛民,困守在夜班的崗位上,在這小小的方寸之間。

  又是怎么從一張破報紙上受到了啟發,琢磨出來那么高明的掙錢法子的。

  這件事說起來挺絕,有點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意思。

  起初,寧衛民上夜班,感到混吃等死的確舒服,他相當滿意和知足。

  可當日子真是這么一天天下去,時間長了,他卻又變得有點不踏實了。

  畢竟他不是這個年代土生土長的人,清楚的知道未來社會是什么樣子。

  這就注定他不可能長期像身邊這些同事們,安心沉浸在安全假象中,以為生活永遠是這么甜。

  然后坐等引以為傲的一切,被歷史變革的車輪碾為齏粉。

  尤其他還是一個理想與墮落并存,想在未來頂個文化名人、收藏大家的名聲,過一把驕奢淫逸首富癮的人。

  當他發現各處郵局里的猴票越來越少,書畫店里的近代名家書畫價格開始走高。

  他就更有點擔心,自己能夠獲取這些便宜籌碼的良機,將會很快失去,再也不復存在了。

  可他又能做什么呢?

  光有貪念沒用,如果沒有錢,也沒處來錢。

  除了看著干著急,他什么也做不了,除非改變這一切。

  寧衛民首先清楚,自己手里剩下的九百來塊是絕對不能動的。

  那是趟鬼市的學費,必須專款專用。

  他要敢再花了,康術德絕對跟他翻臉。

  以后再想求老爺子教他東西,門兒也沒有了。

  要不…索性去求老爺子幫忙再弄件值錢的玩意賣了?

  寧衛民認為這恐怕更屬奢望。

  還是一樣的道理。

  老爺子已經對他買畫、囤郵票的不滿臨近極限了。

  這賭約的事兒,現在就成天掛嘴上說呢。

  他要敢提這茬,弄不好事兒辦不成,非得把自己這位師父變成《大話西游里》的唐僧不可。

  這就叫自尋死路啊。

  他可不想受悟空的罪。

  那要不把自己手里的倆葫蘆瓶賣了?

  經過反復考慮,寧衛民倒是終于痛下決心,打算割愛了。

  可結果怎么著,我本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當他小心翼翼抱著倆瓶子給送到了韻古齋去。

  就因為面相太顯年輕,好嘛,被徹底輕視了。

  他就連人家經理都沒見著。

  一個說話極不客氣的禿頂業務員攔了他。

  居然想用二百五十塊錢就把他寶貝給騙走。

  這主兒可真夠二百五的!

  他要能干才怪了呢。

  根本不用想,自然怎么抱來的怎么抱回去。

  所以想要再湊點資金,趁著東西還算便宜,盡量為以后多攢點廉價籌碼。

  還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時有點抓瞎。

  原本寧衛民是想改天再換個地兒碰碰運氣的,看看能不能碰上識貨的主兒。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他上夜班無意間看到了一張報紙,導致他的思維是瞬間爆炸,生出了一個天馬行空的主意。

  那是一張什么報紙呢?

  不是本地報紙,應該是一個外地旅客帶來的異地報紙。

  而且還不是什么正經的大報,而是當地的一份《農業科技報》。

  根本不知道是被誰給拿到前臺來的。

  看破爛程度,也不知被多少人翻閱過了。

  上面撒了不受茶漬,還粘了瓜子皮,日期也是一禮拜前的了。

  但就是這樣的一份小報兒,原本只是為了消遣隨筆翻翻的寧衛民,一下受到了觸動,感受到了金錢的召喚。

  他看到的是什么呢?

  那是整整半個版面的致富信息。

  要知道,在改革開放的政策下,我國的社會、經濟、文化等領域都在悄然發生著變化。

  特別隨著廣大農村實行家庭聯產責任制,市場逐步開放,各地經濟率先開始出現復蘇和繁榮。

  與此同時,社會供求關系,卻顯露了結構性的不平衡。

  一方面是計劃經濟體制下的商品短缺,另一方面又是廣大人民群眾的社會需求。

  在這樣的情況下,生產加工出來的商品,都能很快銷光賣光,因為市場的缺口太大了。

  那既然加工出商品就能致富。

  那么那些出現在媒體上的種養知識,加工技術,銷售渠道的推介,連同生產設備轉讓出售等等的,就被稱為“致富信息”。

  從上世紀七十年底末起,伴隨著我國大型官辦媒體上的出現,各類致富信息也開始陸續刊登在不是那么主流的報紙刊物上。

  這類開始是零零散散,斷斷續續,到后來就變得琳瑯滿目。

  要知道,一直過窮日子的國人,哪一個不想脫貧致富,翻身發財啊?

  而這些致富信息背后,是農民的商品經濟意識率先被喚醒。

  由此才會導致全社會的物質財富創造能力的持續挖掘和釋放。

  像寧衛民手里的這張報紙,三線城市的小報一張,針對的就是農民群體,內容極為豐富。

  什么農機廠出售農機具的,什么電機廠出售電機的。

  還有小五金廠、磨坊和油坊設備轉讓的。

  甚至還有制作洗衣粉設備,和釀酒設備的。

  而徹底吸引住寧衛民的,是一則出售有關鵪鶉的養殖技術。

  刊登這則的明顯不是單位,而是個人。

  因為地址就是一個普通居民的居住地,聯系人也只有名字沒有任何職務頭銜。

  寫明,只要報上按地址寄去五元錢。

  他就會回寄給一份印有全部技術和具體操作方法的小冊子。

  常言道,一葉知秋啊。

  僅從這則郵購的尺寸足足抵得上其他的“豆腐塊”三倍大小。

  寧衛民很容易就能做出一個判斷。

  這位率先意識到知識可以轉化為金錢的先行者不但聰明,而且應當是掙著錢了。

  否則以當時人們普遍魄力不高的情況來看。

  沒有人會在不明結果的情況下,在看著像是白白扔錢的事兒上,投入這么大成本的。

  這也就意味著單純出售技術知識的這條路不但走得通,而且利潤不小。

  那么他隨即就想到了自己身上。

  寧衛民很容易就能做出一個判斷。

  這位率先意識到知識可以轉化為金錢的先行者不但聰明,而且應當是掙著錢了。

  否則以當時人們普遍魄力不高的情況來看。

  沒有人會在不明結果的情況下,在看著像是白白扔錢的事兒上,投入這么大成本的。

  這也就意味著單純出售技術知識的這條路不但走得通,而且利潤不小。

  那么他隨即就想到了自己身上。

  這也就意味著單純出售技術知識的這條路不但走得通,而且利潤不小。

  那么他隨即就想到了自己身上。

大熊貓文學    國潮19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