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您這一席話,勝吃十年飯啊!”
解決了心里的大難題,寧衛民算是美了。
于是固態萌發,他又嘻嘻而笑,跟康術德耍上貧嘴了。
而老爺子卻是最看不上他這點的人。
“挺大的人了,還這么不沉穩,你這就叫得意忘形,知道嗎?都了你多少回了,是真改不了嗎?”
寧衛民也不臊得慌,反而跟猴兒作揖似的,得寸進尺的賣乖。
“是是,您老教訓的對。可我這不是得了真經,太高興了嘛。難怪人們都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您的肚兒就是雜貨鋪兒,讓我少走了多少彎路啊,您就是我人生里的一盞明燈,為我照亮了前路啊。沒有您我怎么辦,我的淚水誰為我擦干…”
最后兩句,寧衛民都情不自禁唱上了,楞是讓他師父提前十來年聽了兩句何潤東。
回家的路上,可與出門時的形容大不一樣了。
原本今天來的時候,康術德是拿著個手提包坐在寧衛民的車座兒后頭的。
可回來的時候,寧衛民雖然還蹬著自行車,但康術德卻是坐在一輛平板三輪兒后頭了。
而且別看雇車得多花錢,這么走,速度也要慢上許多。
偏偏寧衛們一路跟著,卻眉開眼笑,嘴都快咧到耳朵根兒去了。
為什么啊?
其實不為別的,就因為在康術德的身后,在這平板車上,還有三大麻袋裝在盒子里的書畫呢。
要今天買畫時,寧衛民那叫一個痛快啊。
他指著墻上,那就跟飯館點菜似的一通指點。
其實不為別的,就因為在康術德的身后,在這平板車上,還有三大麻袋裝在盒子里的書畫呢。
要今天買畫時,寧衛民那叫一個痛快啊。
他指著墻上,那就跟飯館點菜似的一通指點。
畫廊里仨人為他緊著忙和,都快忙和不過來了。
賣畫兒的錢是怎么到手的,這小子是又怎么給花了出去。
用沈周和石濤換來的七千六,最后也就剩了一千一百塊在手里。
就這通揮金如土,簡直把宋主任都給買傻了!
具體來,寧衛民不但把店里所有四尺以上的黃賓虹,全都包圓兒了。
其他的名家,也是專挑尺幅大的、題材獨特的,具有代表性的畫作,大買特買。
像齊白石畫的《猛虎行山圖》、《魚蝦蟹同游圖》,徐悲鴻畫的《雄鷹展翅》、《八馬圖》,張大千的《十里明江》、《福祿壽三星》,吳昌碩的《紫藤黃鸝》,潘天壽的《鐘馗嫁妹》,黃胄的《洪途萬里風》,傅抱石的《朝花夕拾》、李可染《陽山蕩氣》…
這些好像從未在書畫交易市場上出現過的高質量書畫作品,皆被他慷慨購下。
此外,還有被他認出來的,《收藏》雜志曾專題報道過的兩幅上拍過億的作品。
2.875億成交的潘天壽畫作《無限風光》。
以及1.87億成交的傅抱石畫作《茅山雄姿》。
那更是必要收入囊中的東西啊!
白了,就光這兩件兒上拍的東西,再加上黃賓虹那幅2.45億成交的《岐山圖》
就足能妥妥保他后半生吃喝(瓢)…呸,享用不盡啦。
所以好好琢磨琢磨吧,單憑一幅沈周和一幅石濤,就賣出了一個百億身家,這小子他能不樂嗎?
誰天底下沒有一口吃成個胖子的好事?
他就是樂上三天三夜也不過分哪!
于是周星馳那招牌式的賤笑,便足足提前了十年,出現在了寧衛民的臉上。
甚至到了家里,他還這么樂呢,就跟范進中舉迷了心一樣。
自然,康術德是越看他越心煩。
“你小子,別笑了行不行?怎么我看你那么別扭啊。”
老爺子終于受不了,表達出了自己的不滿。
寧衛民卻不在乎,一邊收拾他的畫,一邊還照樣嬉皮笑臉。
“嘿嘿,沒轍,發乎于心,我想忍都忍不住啊。您就容我樂會吧,行不行?我后半輩子,都未必能再有像今天這么美的時候了。”
康術德聽了,卻愈加顯得不屑。
“至于的嘛,你就為了這些畫?”
“我都沒法你,咱原本可是來賣畫的。可你倒好,錢都拿到手了,你又給人送回去了,反倒又買回來這么多。”
“為什么賣那兩幅畫,你給忘了?你就不怕擱家里全長了毛兒?”
寧衛民是好言好語解釋。
“老爺子,您別這么啊,就好像我是糟踐錢的敗家子兒似的。”
“您得相信我,這些東西絕不一般,后勁兒大著呢。我還嫌買少了呢。要不是為了抓撓東西跟您本事,我一個子兒也不想留,全買了才好呢。”
“長毛?長不了毛兒。一會兒,我就把魚缸都弄走。從今往后,我屋里連尿盆都不擱了。我還得出去,專買幾個大樟木箱子放他們。等過兩年,我再找個單元房來安置它們。”
“您信不信,只要我精心,每隔半年出來展展,掛掛。十年八年,這些東西還是東西。飛不了也壞不了…”
但他的這番打算,反倒讓老爺子更嗤之以鼻了。
“什么?你還想弄個單元房?就為擱置這些小字輩兒的玩意?你還真敢想。你也不看看你自己買都是什么啊?就沒一件兒年頭比我歲數大的。”
“尤其齊白石,民國時候,他的扇面比旁人賤一倍,兩塊一個,都沒人要。你居然肯花二三百買他,也太能糟蹋錢了。”
“論起來,齊白石還不如這吳昌碩、王雪濤呢。可即使是吳、王,那也得再過三代人,他們的畫才能算是件兒東西。我把話放這兒,書畫這東西呀,和瓷器一樣,也得越古越好。王時敏他永遠壓不過文徵明去,你懂不懂?”
“我你小子,也甭跟我了。就沖你這份眼睛一轉就一歪主意,還不聽人勸,我教不了你。哪怕我幫你掙出再大的家當,也得早晚讓你給造干凈了。”
“切,早知道你小子鬧這出幺蛾子,還不如我一個人來呢,再怎么也比這么糊里糊涂打水漂強啊…”
可老爺子越這么嘿,寧衛民還越樂。
他一點都不氣不惱,反倒還勸上師父了。
“老爺子,息怒息怒,您的我好好聽著呢,可您別把自己氣壞了呀?”
“打什么水漂啊。我真得勸您一句,論老玩意,您是絕對的專家不假。可這世上也不是所有的東西都是古的好。要不,那長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又怎么啊?”
“就拿我買的這些書畫吧,我承認年份上是不能和古的比。可正因為如此,您才不能用衡量古物的辦法去判斷呢。”
“至少近代書畫的好處是,藝術內涵更容易被今天的人理解,更容易受人喜愛和追捧。而且這些畫家的作品存世量大、價格又低,更便于人們為了增值保值投資。”
“白了,這些字畫上漲的原理,就是跟我買郵票的道理是一樣的。在于坐莊做市啊。只要古畫價格繼續往上走,這些畫就會產生比對效應追隨后上。甚至因為有人暗中干預,漲得要比古畫快得多。不信您就慢慢等著瞧啊…”
寧衛民是很有耐心地在解釋。
但老人的特點就是不容易被年輕人服。
康術德更多代表了過去,許多思維意識都難以做到與時俱進,就更別談及超越年代的認知了。
所以聽不進去是很正常的。
“屁話,我都這歲數了,我能等你多久?十年,二十年?你少拿你歪理邪糊弄我。我只知道物以稀為貴,越少越值錢,從沒聽過東西越多越好的…”
寧衛民咽了口吐沫,為師父的固執,多少也有點無奈。
“哎喲,我的老爺子啊,物以稀為貴,不是絕對的概念。多與少的意義在于比對。”
“那不是一件兒兩件兒就是少,千件兒萬件兒就是多啊。東西的數量,那得跟有多少錢愿意買這些東西來比對啊。還得看這些東西中,到底有多少能用于實際交易的。”
“我不是跟您了嘛,今后什么東西熱不熱,俏不俏,人為干預成分更重。不會再像過去了,只憑眼力尋找,物件越古越好,然后作等被動升值,或是貨賣識家。”
“今后所有的文玩類、收藏類的物件,都會有一個相同的新名字,叫做‘籌碼’!”
寧衛民可謂點透了未來文玩交易市場的核心本質了,尤其是國內的市場狀況。
但即使如此,那也是白費吐沫。
因為康術德別琢磨了,根本連聽都懶得聽了。
“吹吧你,可勁兒吹,論吹牛你是我師父!你什么是什么。好小子,孫猴兒都開始教唐僧了。那好,打今兒起,就算你出師了…”
那么對老爺子如此的態度,寧衛民也只能來最后一手了。
“哎,您這就沒勁了。不是您頭兩天跟我的,‘茲要看好了,覺著有把握,你就盡管出手。吃虧不要緊,也是長問’啦?我這還沒吃虧呢,怎么您就先不干了?”
“老爺子,咱這么吧,老東西您要不對,我連個屁都不敢放。可新東西,我還就有點小不服了,真想跟您滋扭滋扭,叫叫板。要不咱爺兒倆打個賭怎么樣?”
“就我那郵票,明年之內,價錢若不能翻兩跟頭,我就把我所有家當都賠給您怎么樣?而且從此無論任何大事小情,我一概全聽您的,哪怕您告訴我煤球兒是白的,我也給您可著白煤球買去。您去打狗,我絕不攆雞。”
這激將法可有用,康術德果然來神兒了。
“嘿,夠下本兒的啊,這海口夸得可有點意思。那我要輸了呢,我賠給你什么啊?”
寧衛民也是張口就來。
“那好辦啊,要是您輸了,您手里那三件兒玩意,就得輸給我一件兒…”
沒想到隨口一,卻惹出劇烈反彈,老爺子居然當場急眼了。
“呸,想得美!你小子。我的呢,這你就不對了。”
“你怎么惦記我手里的東西啊?咱不是好了嘛,賣畫的錢歸你,那三件瓷器可都是我的,從此兩不相欠。”
“不行啊,那幾件瓷器我可舍不得再撒手。”
寧衛民只有趕緊改口。
“好好好,要不然這么著,您要輸了,就再找個其他的玩意給我行不行?還有從今以后,您就不再干涉我對某些事的執著,得尊重我自己的意見…”
“嗯,這聽著還差不多…”
老爺子總算認可。
“不過你可想好了啊。出的話,可就收不回了。還是那句話,別打馬虎眼。”
寧衛民坦蕩極了。
“您放心,我心里有底,絕無反悔。我總不能為了保住眼前的這幾個銅子兒,就把金山銀山丟了。”
“切,瞧把你狂的。不就幾十張破畫兒,一摞破郵票嘛,也就你當寶貝。還金山銀山呢?我看你是鬼迷心竅,執迷不悟啊。做夢去吧!”
“您別。我還就愛做夢,萬一夢想成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