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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九章 明珠蒙塵

  本想裝一下的,沒想到卻是自己打了自己的臉。

  寧衛民當然感到挺不好意思。

  不過話說回來,這個冒失的代價卻是非常值得的。

  因為寧衛民發現,其實要論外銷賺錢,京城的絹人兒似乎比鬃人兒還要更合適。

  眾所周知,傳統人偶在許多國家都是極具代表性的熱銷旅游商品。

  像德國的胡桃夾子,比利時的尿尿小童,美國的小錫兵,日本的藝伎和武士,全都風靡世界。

  原因無他,就是因為人偶的樣貌和服裝,最能體現出一個國家或者一個民族,標志性的人文特征。

  而且這東西還便于攜帶、可以長期保存,極具裝飾性。

  除非家里有愛毀東西的慫孩子或是見什么咬什么的寵物。

  否則只要價格合適,可能人人都愿意買下一個帶回去。

  正是因為這樣,人偶的尺寸、美觀、材質、工藝精細度,才是游客最在乎的地方,是促使他們掏錢的直接動力。

  所以如果拿鬃人和絹人兒來做個對比的話,顯然這幾方面,是絹人占絕對優勢。

  要知道,鬃人最特別的地方,在于可以利用豬鬃直立時的韌性和彈性造成戲劇效果。

  如把一組鬃人放在銅盤中,以小錘輕敲銅盤邊沿。

  那么伴隨著“叮當”的音響節奏,鬃人便會轉著圈舞動起來。

  一招一式,攻防分明,好像交戰廝殺的一場武戲。

  這玩意向來被京城人稱作“盤中戲”或“盤中好戲”。

  還有人說它是“銅茶盤子小戲出”。

  甚至被有幸得見的外國人稱做了“沒有機器的機器人”。

  可正因為如此,這種東西首要制作要求,就必須控制重量。

  重了還怎么舞刀弄槍的啊?

  自然鬃人的盔頭盔甲,不少部分只能用紙去糊。

  鬃人的尺寸也就大不了,通常只在十厘米到二十厘米之間。

  如此一來,可描畫的程度也有限,影響精致效果是必然的。

  反過來看,絹人可沒有什么重量和的限制。

  那就是單純追求美觀和惟妙惟肖的人偶。

  這東西的常見尺寸,是二十八厘米到四十厘米之間,比鬃人大多了。

  采用的制作材料和真正的京劇戲裝是沒什么區別的。

  制作時,那得通過雕塑刀、毛筆、畫筆等工具,把雕塑、繪畫、縫紉、染織、花絲、刺繡、裱糊等多種技能綜合運用,才能制成。

  無論是耗費的成本,還是華美的效果,都是無與倫比的。

  要不這東西,又怎么會有“小東西賽活的”的民間贊譽呢?

  那么想想就知道,如果從外國游客的角度,從人家的實際需求出發。

  顯然高端大氣上檔次的絹人兒,要比銅盤演戲的鬃人兒,更容易獲得青睞和欣賞啊。

  所以寧衛民這樣的誤打誤撞,實在是走了天大的運氣了。

  碰巧發現的東西,居然比他想要的更符合實際需要。

  這才是真正的“得來全不費工夫”啊。

  另外,在聽了張主任介紹這個絹人車間的來歷和經歷的波折。

  得知這是京城如今僅存的一個還能勉強生產絹人的地方之后。

  寧衛民就更是生出一種發自內心的慶幸。

  他由衷感激老天爺安排的這出天作之合的巧遇。

  否則的話,像這么好的東西,這種精湛的技藝,說不準他就再也找不到,見不著了。

  這既是他個人的損失,也是京城百姓的損失,是我們民族的損失。

  這話并不夸張。

  因為要是有人能知道,這些從事絹人制作的老師傅們經歷過什么。

  他們又做過些什么,最后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恐怕誰都得這么說。

  難啊,這個絹人車間還能留存到現在,實在是太不容易了!

  小孩沒娘,說起來話長。

  有關娟人車間的事兒,怕是得打解放前說起。

  因為別看絹人制作精良,技術要求多而雜,可在過去,這樣的東西是上不了臺面的。

  長期以來,這東西只能是作為一種哄孩子的玩具存在著,經濟價值一向不高。

  解放前,除了有錢人會給孩子買上這么一兩件。

  也就是切面鋪,才會訂購一些用絹綾紗剪扎裱繪制成的老壽星或麻姑,插在“壽面”上做裝飾了。

  這就是最普通的絹人,俗稱“扁掛人”。

  而建國之后當然就有所不同了。

  這些藝人在國家的安排下,成立了“傳統玩具美術人形制作組”,開始走向正規化生產。

  在眾多美術家和“泥人張”的幫助下,藝人們的技藝進一步提高,最終迎來了他們的輝煌時代。

  在五十年代到六十年代的這十年里。

  雖然沒有多少人,可這個小組先后開發創作出了《西施浣紗》、《吹笛仕女》、《李紈教子》、《秉燭夜游》、《貴妃醉酒》、《甘露寺》、《梁紅玉擊鼓抗金兵》、《崔鶯鶯》、《鄭盈盈》、《豐收舞》、《荷花舞》、《孔雀舞》、《鄂爾多斯舞》、《寶蓮燈》、《小刀會》等新型主題產品。

  一度曾經作為禮賓的禮品,贈予來華訪問的外國友人。

  之后因在國際反響熱烈,風靡一時。

  日本、加拿大、巴西、瑞典等國紛紛訂購絹人,簡直供不應求。

  于是“傳統玩具美術人形制作組”在為國爭光,創造了大量外匯利潤的同時,也終于發展成了四十多人的“美術人形廠”。

  只可惜好景不長,特殊年月隨后到來。

  到了六十年代中期,“美術人形廠”受亂命而被迫解散。

  絹塑藝人們全分配到了東城區器件三廠改做電子器件。

  1972年,重新恢復的“美術人形廠”時,回來的老師傅已經不足十人了。

  再之后,因為產量太小,難以盈利,這個廠子于1976年又被合并到了織襪廠。

  但這仍不是“顛沛流離”的終結。

  隨后到了1978年,這些人因實在沒有用處,又被調去了劇裝廠。

  最終到了1980年,當這些人再次被擊鼓傳花,轉入錦匣廠時,生產小組已經僅剩七人了,又有三位老師傅到年齡退休了。

  而這個時候,曾經一度在海外熱銷的絹人產品,早被人們遺忘殆盡了。

  至于現在這個車間生產的東西,就只能放在重文區的工藝美術商店里,相對不起眼的地方去擺擺。

  不用說,去區屬工藝美術商店的人,能有幾個是外國人啊?

  去那兒的國內顧客,怕也沒幾個人有多余的錢,愿意花在這玩意上的。

  所以這是供銷不對口,情況也就變得更惡劣了。

  一個月也未見得能賣出兩三件產品去。

  說句頗有點尷尬的話,多虧是車間的幾位師傅們做這東西產量有限,廠子才勉強賠得起。

  瞧瞧吧,誰能說這不叫“明珠蒙塵”。

  好好一樣能掙大錢的絕活都淪落到如此的地步了。

  真是天下奇談!

  當然,話說回來了,要不是如此,這塊大蛋糕又哪兒輪得著寧衛民吃啊。

  問清了庫房里積壓的商品不過幾百件,一件絹人的價錢不過十二元。

  寧衛民已經決定要做“霸盤”生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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