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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三章 訣竅

  至于張士慧和邊建功,同樣對寧衛民的問題起了好奇心。

  要是不提還好,就寧衛民這么一說,他們也能明顯感覺出來了。

  沒錯,“張大勺”的拍黃瓜就是滋味兒與眾不同。

  不但吃著比別人的回味足,而且極為清爽。

  而那炸花生,難點在于油溫火候并不好掌握。

  一般人做的不是易糊,變黑變焦,就是外熟里不熟。

  往往發皮偏軟,還帶著點土腥味。

  但桌上這盤卻大不一樣。

  顏色發淺,脆香入味,外表不焦不糊,絕非一般水準的炸花生仁兒能比。

  可這是為什么呢?

  “張大勺”到底有什么訣竅,讓這么兩盤簡單的小菜變得出類拔萃,非同凡響呢?

  盡管張士慧和邊建功嘴里又塞滿了吃食,根本說不出話來。

  可他們無不蹬大了眼睛,豎起了耳朵,熱切地巴望著“張大勺”能把其中的秘密揭示出來。

  一點不夸張,這個時候,哪怕“張大勺”提出要把訣竅標價出售。

  張士慧和邊建功都會心甘情愿把身上的錢都掏出來。

  不為別的,關鍵是拍黃瓜和炸花生米與老爺們的生活聯系太緊密了。

  只要是個男的,幾乎喝酒都離不開這兩樣。

  要真能得著這個法子,他們自己也能做出這樣的小菜來。

  往小了說,今后能多點酒桌上跟別人顯擺顯擺的能耐。

  往大了說,事關他們日后幾十年的酒桌兒幸福啊,那是終生受用不盡。

  所以他們真的應該慶幸,“張大勺”作為一個耍手藝的人,身上沒有奸商的潛質。

  老爺子盡管也吊別人胃口,但差不離兒就得。

  很快就在他們可憐巴巴的眼神里獲得了心理滿足,把包袱給抖開了。

  “拍黃瓜拍黃瓜,吃的是個清爽勁兒,最緊要的訣竅也盡在這一拍之中。一般的情況下,廚師都是用鐵刀拍黃瓜、拍蒜。那不行,這么干就沾上了鐵腥味。所以我從不用鐵家伙拍,只用木板拍,清爽就留住了,最關鍵的差距就在這兒了。”

  “另外,調料上也有不同。鹽沒什么可說的,只是一般人放的是油潑辣子,我撒的是干辣椒粉,而且還比別人多來了一小勺冰糖水。這樣拌一拌,既免了油膩。用冰糖水來代替油起亮色,還多了層回味。”

  “至于這炸生米,一定要酥脆咸香。通常一般人炸完了,都會發皮面生,甚至半生不熟。那是內外濕度不同,水汽不盡的緣故。”

  “我有個獨到的法子解決問題,就是在炸之前,把花生米倒入盆中,滴上幾滴白醋,加上清水浸泡。晾干之后再小火慢炸,一定得涼鍋涼油的時候放花生米啊,等鍋里沒響動了也就炸好了。一放涼再吃,那就不一樣了,絕無回潮。”

  “還有這鍋燉肉,誰都知道放五香八角之類的,但沒人懂得,真正的關鍵,卻在鍋蓋上。燉肉不蓋鍋蓋,肯定比蓋了的差。金屬塑料鍋蓋,肯定比木鍋蓋差。一般雜木的鍋蓋,肯定比水杉木的差。水杉木的新鍋蓋,肯定遠不如用了一輩子的老鍋蓋。”

  “就我這鍋肉,不但是老湯熬的。那熏香,也全在這我老鍋蓋的木質里藏著。熱氣蒸騰,被鍋蓋壓著倒逼回去,那調料的香,才能深入肉里。要用讀書人的話說,叫什么…什么病入膏肓,反正就這意思吧…”

  行家一開口,就知有沒有。

  “張大勺”談起做菜,出口成章,完全是一副指點江山的揮灑自如。

  他說的訣竅也很簡單,但可操作性卻極強。

  對張士慧和邊建功來說,這無疑是太實用了。

  而且原本,他們只是想知道拍黃瓜和炸花生米的竅門就夠了。

  有關燉肉的竅門兒,對他們簡直就是意外之喜。

  茅塞頓開的倆人登時就樂開花了,一邊牢牢記住,一邊忙不迭把嘴里的東西咀嚼咽下。

  然后就跟東北的二人轉似的,一唱一和,開始對著“張大勺”大唱贊歌,以報解惑之恩。

  “哎喲,張師傅,我今兒算明白了,要不說您是咱們廠工資最高的大師傅呢,您這辦法太講究了。這真是和老百姓的做法不一樣啊。您要是不教給我們,我們就是吃一輩子這兩道菜,也想不出來還能這么做…”

  “就是,我以前就知道北方人愛吃面,南方人愛米飯,還有什么‘南甜北咸東辣西酸’。后來跟著衛民掙了點錢,滿京城的下館子,才知道什么是大菜,什么是烤鴨,什么是西餐,算是了解點正經的廚藝了。可問題是大飯莊子也做不出您這樣的菜啊!您這手藝叫什么?就叫超凡脫俗…”

  馬屁!絕對的馬屁!

  但無論說的人,還是聽的人,都沒感到有什么有不對勁的。

  因為除了倆小子臉皮厚度可觀之外、

  相對于大多數馬屁的華而不實,他們這番馬屁可是貨真價實的心聲。

  既然說的是事實,那自然無需不好意思。

  不過即便如此,無論張士慧和邊建功再怎么輪流上陣,賣力鼓吹,還是抵不過寧衛民更能投“張大勺”所好。

  區別就在于寧衛民不但知禮、懂事,他的話還言之有物,能切中要害,自然能輕易博得老爺子的歡心。

  “張師傅,說真的,我覺得咱們國家飲食文化的精深,其實全在這些細微之處。您的辦法看似簡單,但全是難得的寶貴經驗,可以說是獨門秘方。您肯告訴我們,可太慷慨了。我得代表在座的哥兒幾個一起謝謝您…”

  “哎喲!可別介,不就是兩道小菜兒嘛,什么秘方啊?也值當你這么夸我?”

  “張大勺”說這話時,別看一個勁擺手。

  可眼睛樂得都快瞇上了,分明是揣著明白裝糊涂。

  寧衛民瞅在眼里,心里明鏡似的,態度上也就更顯認真。

  他鄭重其事,一臉正色地強調。

  “哎喲,您不當回事的東西,對我們那可不一樣。首先能改善我們的日常生活質量,今后我們要能時常用這樣的小菜下酒,那就是莫大的福氣啊。何況哪天我們要是生意不行了,還能用您教的這兩道菜開個小酒館呢,大概生意也能比別人好上不少。您這相當于給了我們一個生計當后路啊…”

大熊貓文學    國潮1980